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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点话题】:中美关系 贸易战 全球治理 COVID-19 气候变化 脱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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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王鸿刚 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副院长兼美国所所长

中国将如何应对中美博弈

2019-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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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中美摩擦日益从经贸向其他领域蔓延,两国关系总体脱离了过去几十年以经贸合作维持关系稳定的既有模式,进入全面长期战略博弈的新阶段。特朗普政府各种极限施压以及由此形成的诸多麻烦,已经是对中国实实在在的挑战,对中国推行内外政策产生重要影响。如何应对中美博弈,成为摆在中国面前的一道紧迫而重大的现实命题。甚至可以说,如何看待和应对中美博弈,将最终决定中国能否实现自己的大战略。

新时代以来中国发布的包括党的十八大报告和十九大报告等一系列重要文件,基本勾勒出未来30年的中国大战略。这一大战略有两个目标:一是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二是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

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所指的,是中国的主权、安全和发展利益得到更好维护的状态,是中国人民对更美好生活的向往得到总体满足的状态,以及中国最终获得与自身幅员、人口、历史文化和经济规模相匹配的国际声望的状态。这是中国作为现代主权国家所拥有的不可剥夺的基本权利。

人类命运共同体则是中国关于国际秩序的未来愿景。它设想的是在经济全球化和政治多极化背景下各国之间休戚与共、合作共赢的状态,这同中国过去几十年倡导的“国际政治经济新秩序”、“和谐世界”等愿景是一脉相承的。中国人深信,人类命运共同体并非无法实现的彼岸世界的乌托邦,而是自从15世纪末“地理大发现”以来人类社会孜孜以求的共同目标,并有充分的现实基础。而且中国人深信,唯有在对外战略中积极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才能为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营造更为有利的外部环境。同时,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所产生的强大政治能量,又是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核心动力,这两个目标之间是相辅相成的关系。

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意味着中国会有更高的权益诉求。无论是在两岸统一等国家主权问题上,在维护长治久安等国家安全问题上,还是在提升中国在全球产业链中的位置和拓展中国的经济成长空间等长远发展问题上,都是如此。这必然推动中美关系框架的大幅重置,意味着中美竞争的领域和烈度增加。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其前提和基础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更加成熟完善,在全球范围内获得更广泛认可,这也将加剧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制度竞争,成为中美摩擦的重要来源。特朗普上台以来,“竞争”取代“接触”成为美国两党之间、府会之间、政商之间的普遍共识,成为美国对华新战略的主基调。中国也在贸易战的压力下意识到,中美竞争不可避免,竞争将是中国维护自身合法权益时不得不使用的手段。

但是,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也意味着,中国将更大程度地拥抱市场经济和自由公平贸易,同世界各国在更加兼容统一的国际规则体系之内紧密互动,意味着中国政府和中国社会将变得越来越开放、透明、包容和信守承诺。很难想象中国的复兴大业会在自我孤立、对外封闭和我行我素的状态下实现。这就为中美关系框架的重置提供了必要的可预测性。尤其是,中国国内由中产阶层崛起支撑的庞大内需市场,是在全球长期总需求不足背景下最为宝贵的资源。美国若是奉行与中国经济“脱钩”战略,将无法分享中国的发展红利,对其维护自身地位没有好处。这为中国与美国拓展新的合作提供了潜在空间。

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国际秩序愿景,也有着极为深刻的内涵和推论。

中国提出这一愿景,表明中国追求的是一种各国之间政治平等的秩序安排,而不是取代美国成为新的霸权。因此,即使中美之间存在竞争甚至是制度和道路竞争,但中美关系绝不是美苏关系的翻版。苏联当年试图同美国争夺霸权,但成为霸权绝不是中国未来追求的目标,这不仅是中国郑重的官方宣誓,更是中国的战略文化基因所定的。中美竞争的性质和烈度将因此获得新的界定。

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愿景规划,还内在地规定了那些超越国界的全球治理难题的解决方式。那就是,在现有的联合国框架下,在普遍公认的国际法基础上,通过“共商、共建、共享”方式去解决气候变化、疾病传播、大规模难民等全球热点问题,为国际社会提供必要的公共产品。即便中美在双边领域存在竞争,但两国的发展与安全都有赖于全球的有序状态。中美两国理应履行大国责任,在全球治理领域开展各尽所长、各取所需的合作。

人类命运共同体构建的形成,还意味着对包括中国和美国在内所有大国的行为方式构成制约。这种去中心化的、网络状的关系结构,对任何大国的霸权作风都构成约束和限制。如果各国之间形成深度相连的利益纽带和趋同的利益诉求,那么任何打压其他国家的行为、阻碍国际合作的行为,都将是对各国共同利益的破坏,都将遭到强大谴责和抵制。这种态势,是对倡导合作的国家的最好保护和嘉奖,也是对破坏合作的国家的最好防范和规制。

上述对中国大战略的分析,将有助于我们更好地理解中国目前的一些提法和做法,如“集中尽力做好自己的事”、“构建以协调合作稳定为基调的中美关系”,以及“构建新型国际关系”,等等。如果将这些提法加以结构化的理解,它们实则从自身、双边和多边等不同角度,勾勒出中国当前和未来应对中美博弈的具体方略。

既然中国已经制定了未来30年的大战略,那么要“集中精力做好自己的事”,中国就必须排除内部制约和外部干扰,将这些战略设想坚决推行下去。这就是中国对中美博弈的最好回应,是一种攻守兼备、以守为攻的博弈方式。由于中国内政外交已经浑然一体不可分割,“集中精力做好自己的事”绝非仅仅搞好国内问题。同步推进内部改革和扩大对外开放,是“做自己的事”的核心方面;搞好内外协调,则是“做好自己的事”的关键所在。鉴于中国的规模和潜力,“做好自己的事”不仅具有内政意义,它还将自然而然地产生深远的世界意义。

在“构建以协调合作稳定为基调的中美关系”这句表述中,“协调”、“合作”是手段,“稳定”是目标。过去几十年,“稳定”是中国对美战略的首要目标。这种稳定是通过中国的“合作”、“隐忍”和“捆绑”等多种方式实现的。中国通过对美关系的稳定,成功实现了对世界体系的全方位融入。未来几十年,中国对美战略的目标仍是“稳定”。尽管中美未来竞争日趋激烈,但两国关系的基本稳定仍是可以追求的目标,它将以两国在有共同利益领域的新合作为动力,以两国在全球治理领域的新协调来促进,以两国之间相互摧毁的可怕前景为威慑,并以中国与世界大多数国家的利益深度融合来确保。

中国对“新型国际关系”的特征界定同样富有深意。其中,“相互尊重”是对各国之间政治关系和政治地位的最基本安排,“公平正义”是这种政治关系背后的价值观支撑,“合作共赢”则是维持和强化这种政治安排的经济基础。中国倡导构建“新型国际关系”,显然已经超越了经济考虑,而是在倡导更为先进的国际规则体系和价值体系,是在推动新的全球思想启蒙,构建新的全球社会契约。这也同时超越了历史上具有零和色彩的大国博弈,是中国对人类历史发展和时代进步的巨大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