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glish简体繁體
【热点话题】:中美关系 全球治理 气候变化 脱钩 关税
中文英文中英对照

中美釜山峰会:重置还是暂缓?

2025-12-30
2025年10月30日,国家主席习近平在釜山同美国总统特朗普举行会晤。新华社记者 申宏 摄
2025年10月30日,国家主席习近平在釜山同美国总统特朗普举行会晤。新华社记者 申宏 摄

10月,在韩国釜山APEC会议期间,习主席和美国总统特朗普举行了会晤。会晤仅持续了100分钟,但被描述为富有成效且气氛友好。这是特朗普2025年1月重返白宫以来,中美两国领导人的首次会面,具有重要的外交意义。此次会晤发生在两国经济紧张局势再度加剧之时,美国当时对中国船舶征收港口费,中国则对稀土元素实施了广泛的新出口管制。

表面上看,双方似乎都针对对方制定了清晰明确的目标。美国专注于确保切实的经济利益,以及展示政府及特朗普本人有能力处理美国最复杂的双边关系之一。

美国想得到什么?

取消稀土出口管制

稀土问题或许是美国参加釜山会晤时最紧迫且出乎意料的担忧。中国突然宣布对稀土元素实施出口管制,令美国政策界震惊不已。他们认为,双边关系刚刚显现出改善迹象,此举无疑意味着局势急剧升级。今年早些时候实行的限制已使这些材料的库存耗尽,导致美国十分脆弱。正如丰田汽车采购供应商开发集团副总裁瑞安·格里姆所说:“(这些限制)可能在两个月内让整个汽车行业停摆。”

对华盛顿而言,中国出口限制的时机和范围不仅是经济挑战,也是政治挑战。在美国两党诸多决策者看来,稀土争议生死攸关(或许比中国预期的更严重),这让特朗普谈判团队处理此问题的紧迫性尤为突出。

遏制芬太尼及其前体流通

遏制芬太尼流入美国一直是特朗普总统第二任期的标志性议程之一,它与移民执法和关税政策一起构成其内外战略的核心支柱。美国政府将2025年3月生效的关税上调称为“芬太尼关税”,凸显该问题在特朗普政策中的重要性。对特朗普而言,芬太尼既是政策重点,也是语言纽带,将2016年以来定义自己政治形象的执法、边境管控和捍卫“美国家庭”等主题连在一起。

从政策角度看,这一问题也提供了难得的“容易实现的目标”。拜登政府时期,即使中美关系陷入最低谷的时候,中国也展示了一定程度的意愿,去规范合成阿片类药物所用化学前体的生产和出口。中国政府出台了针对非法出口商的新许可制度和刑事处罚,美国官员承认这些措施有意义,虽然并不完善。

增加农产品采购

农业贸易长期以来一直是美中关系经济上的、具有象征意义的晴雨表,在特朗普总统釜山之行的目标中占据重要地位。事实上,会晤结束后几个小时,特朗普就将此问题称作他最重要的成就。他在Truth Social网站上写道,“中国开始大量购买大豆、高粱和其他农产品,我们的农民会非常高兴!事实上,正如我在第一任期内说过的,农民们应该立即购买更多的土地和更大的拖拉机。为此我要谢谢习主席!”

特朗普率先宣布这一消息,既体现了政治考量,也反映了其长期以来的优先议程。美中贸易战爆发以来,美国农民承受了关税升级导致的大部分经济损失。因此,中国增加采购显然在美国国内产生共鸣,为特朗普政治基本盘的核心群体带来直接且明显的好处。除了选举考量外,政府还将农产品出口视为“公平贸易”的关键指标,以及证明特朗普强硬谈判风格能为美国生产者带来有利结果的切实证据。

无形资产:尊重、和平与稳定

对特朗普而言,与外国领导人的私人关系不仅事关声调,更是衡量成功的标准,证明他凭直觉和个人魅力行事的方式能带来稳定,而传统制度流程通常不靠谱。会晤后,特朗普在Truth Social发了数条帖子,他写道:“这次会晤将带来持久的和平与成功。上帝保佑中国和美国!”他宣称:“美国再次受到尊重,前所未有的尊重!”并接着强调:“我们两国非常尊重彼此,刚才的会晤只会进一步加深这种尊重。我们达成了许多共识,甚至一些至关重要的问题也即将得到解决。”

在本届政府,这种表象既是外交作秀,也是政治策略。强调“尊重”与“和平”强化了他作为一位能够不诉诸冲突就重塑美国声望的交易高手形象。通过将釜山会晤描绘成一场尊重与相互理解的胜利,特朗普试图将美中关系框定为自己有能力在国外赢得尊重、在国内维持稳定的证明。

中国想得到什么?

降低关税

中国在釜山的核心要务,是摆脱美国不断扩大且范围广泛的关税网。这些关税始于特朗普第一任期,在其第二任期初期显著增加。华盛顿辩称,这些新措施是其“再平衡”贸易战略的一部分。但它加大了中国出口商在国内经济结构转型时期面临的困难。因此,哪怕是争取部分减税,也是关键的外交和经济目标。

美国宣布把对中国商品的关税从57%降至47%,这是一个有限但具象征意义的让步。对中国而言,此举表明谈判仍是应对美国压力的有效渠道,同时表明特朗普政府愿意接受交易性妥协。在国内,这一结果让中方得以将会晤作为证据,表明中国更自信的做法有可能取得切实成果。

取消港口费

中国关注的另一主要问题,是美国今年夏天宣布对中国船舶征收港口费。尽管这方面的直接经济规模有限,但它带有强烈政治意味。在中国看来,这些费用是不必要的挑衅,也是一种海上影响力的宣示,暗含对中国成为全球贸易大国的权利的质疑。对于中国领导层,解决港口费问题将表明中国有能力利用自身经济压力进行经济反击,遏制它眼中的美国胁迫行为。

与特朗普保持良好关系

中国参加此次釜山会晤也有意培养与特朗普总统的个人关系。对中国而言,同特朗普的关系既有风险,也有机遇。如果处理得当,这种关系能带来灵活性和直接影响力,而这些在与更传统的美国政府打交道时是欠缺的。外交部对会晤的总结体现了这种对基调和象征意义的重视:习近平主席表示,“两国做伙伴、做朋友,这是历史的启示,也是现实的需要”。这番话将这种关系定位为两位领导人在穿越惊涛骇浪时的共同责任。

中国策略奏效的证据

釜山会晤是迄今为止为最明显的证据,表明中国不断演进的外交姿态正取得成效。过去五年,中国外交政策经历了重大转变,从2010年代末到2020年代初的自信甚至有时强势回击的风格,到拜登政府后期的更加回应式的反应,再到如今进入积极主动但节制有序接触的新阶段。

拜登执政时期,中国基本上认为双边关系已经不可能取得实质性进展。中国官员对制裁、出口管制和外交孤立感到失望,他们采取克制策略,限制沟通,并注重与第三国的外交。

相比之下,釜山峰会标志着信任的新阶段。中国近期的经济工具,如对稀土实施出口管制和暂停购买美国大豆,表明它希望主动制定接触规则。重要的是,这代表了更成熟、更有节制的外交自信:中国在占据优势的领域施加压力,同时保持伙伴关系和合作的基调。釜山的成功,无论是基调还是实质内容,都将增强中国对积极交易式外交能带来切实成果的信心。

会晤成果

釜山会晤后,两国政府都表现出了成就感。官方声明、会议纪要和社交媒体帖子的语气表明,双方都认为自己取得了实质性进展。

特朗普总统将结果描述为自己谈判能力的证明,并援引了中国在芬太尼、稀土和农产品采购方面的所谓承诺。中国方面则强调“对话与合作”的重启,并将会晤视为中国更积极的战略已取得实际成果的证据。

然而,庆贺之辞的背后,协议的实质内容仍不确定。会后白宫发布的情况说明概述了中方的几项承诺,但未提供落实细节或时间表。迄今为止,中国各部委仅确认了部分承诺,其范围和执行问题仍然存疑。中国的公开信息强调的是“共识”和“相互理解”,而不是有约束力的协议,这表明它更偏好灵活性而非正式的义务。

尽管如此,双方似乎都确信自己占了上风。这种局面既充满希望,也有风险。一方面,双方都感到满意,可能促成一段时间的相对稳定和持续接触。另一方面,这也可能助长过度自信,让双方认为自己成功控制了对方。历史表明,美中关系这种看似平衡的时刻,往往会引发新的紧张局势,因为未言明的预期会与政策现实发生冲突。因此,釜山会晤更被人们记住的可能是它暂时恢复的脆弱乐观,而非具体的成果。

2026年的中美关系

展望未来,定义2026年的,很可能既有高层交流的象征意义,也有下面各种分歧的缓慢消解。两位领导人计划明年举行多达四次会晤。其中,特朗普计划4月访华,11月赴深圳参加APEC峰会。

中美各自发布了各自的协议版本。虽然双方说法在精神上相似,但在落实细节上存在分歧。随着执行的推进,特朗普可能会对他认为的中方不履行承诺感到不满。中国方面则会继续坚称某些规定从来不是正式协议的一部分,并强调自己对共识的解读。

潜在摩擦的主要原因可能不在政策细节,而在世界观。特朗普最近在Truth Social上的一个帖子将美中两国称为“G2”,暗示了一个负责引领全球经济和维护国际稳定的平等伙伴关系。然而,中国长期以来一直拒绝“G2”概念。中国官方公开声明强调,中国“无意挑战或取代任何人”,其重点仍是“办好自己的事”。在中国看来,“G2”框架意味着双方共同的全球责任和期望,而中国既不寻求也不欢迎这些。

这种分歧揭示出釜山协议的核心问题:两国或许都相信已经为合作关系奠定了稳定基础,但它们对合作关系的设想却有不同版本。因此,表面和谐的背后也许是两种互补但又毫不相容的行为逻辑,假以时日它们有可能损害两国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