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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因价值观否认中国互联网管理权

2016-04-28

过去几年来,中国领导人不断尝试将国家主权确立为互联网管理的基础规范。在去年底的乌镇世界互联网大会上,习近平主席重申了中国的立场:所有国家都应“尊重各国自主选择网络发展道路、网络管理模式、互联网公共政策和平等参与国际网络空间治理的权利,不搞网络霸权,不干涉他国内政,不从事、纵容或支持危害他国国家安全的网络活动”。

这种国家主导的管理路径,完全不同于目前其他互联网管理论坛流行的、并为很多政府、非政府组织(NGOs)和专家接受的“多方利益相关者”路径。大多数外国观察者都对此抱以担忧和鄙视态度,他们列举了中国广为人知的繁苛的互联网管理措施,以及商业间谍和网络黑客行为。互联网管理领域的知名评论员们还对支持这一论坛、以及随后通过的《乌镇倡议》的外国与会嘉宾大加鞭挞。被批评的对象包括卡巴斯基这样的商业公司、东西方研究所这样的NGO,以及亚太互联网络信息中心(APNIC)这样的互联网管理组织。

可以肯定的是,像维基百科联合创始人吉米·威尔斯论坛发言记录被篡改这样的事情,对改善中国在外部世界的形象一点帮助也没有。但可能令很多人不快的事实是,如今中国拥有全球数量最多的网民,是主要的IT硬件和软件生产者,并在本土快速培育出诸多全球领先企业。乌镇世界互联网大会还意味着,中国正在快速缔结一个由想法类似国家组成的地区联盟。这也是中国领导人在全球互联网管理舞台上寻求更重要角色的宏大计划的一部分。不管你如何看待中国的立场,中国注定将在互联网舞台上扮演日趋重要的角色,为维护全球互联网的完整性,一定程度的合作是必须的。

因此,不应对中国在全球互联网管理和国内互联网管控方面的态度置之不理,更有益的做法或许是思考导致中国采取这一立场的根源所在,以及为何这一立场可能对其他国家具有吸引力。美国、英国和其他西方国家倡导“开放互联网”模式,而中国倡导以主权为基础的管理路径,两者之间的差异反映出双方不仅对国际秩序、对自由主义价值观作用的看法完全相反,而且对政府在国内和全球治理中的恰当作用的认识也完全不同。

目前的全球秩序,很大程度上是由美国创造的,或者说是深受美国影响的,它反映出美国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和冷战中的巨大胜利。自由民主将是历史的终结这种观念(至今在很多美国政策制定者脑袋里仍是根深蒂固),被视为半个世纪来美国全球扩张的一项不可逆转的成就。因此,非自由民主国家对这一体系的任何削弱,必然被视为是衰落和倒退的明确信号。对中国来说,它与西方国家全球扩张的接触历史不堪回首,并且在二战期间遭遇不公对待,在尼克松总统1970年代访问之前还被孤立了数十年。因此,中国领导人认为目前的国际现状与自己无关,因为在其创立之初中国几乎没有、或仅有非常有限的发言权,并且中国还常常发现这一秩序往往与自己的国家利益相冲突。更进一步来说,中国领导人经常将既有游戏规则视为是守成大国(主要是美国)赤裸裸权力意志的遮羞布。

这种差异还因两种截然相反的观念而加剧,即何为法治政府,及其在互联网管理中的角色。自由民主观念,以及强大的反政府倾向,迄今在塑造互联网管理利益相关方的信念体系过程中发挥了巨大影响力。而这种对政府权力的法律限制在中国语境中是阙如的。中国的历史经验是,一个强大、能干的政府是确保国家实力和繁荣的关键。换言之,在西方看来让政府在互联网空间管理中扮演主导角色是不可想象的;而在中国人看来,不让政府扮演这种角色同样是不可想象的。

最后,中国领导人将互联网看作是其和美国日益复杂关系中的一个关键“战场”。北京一直以来都担心信息技术可能被用来颠覆政权,近年来这种担忧有所加剧。中国的逻辑是,美国政府连同美国商界,都在策划政权颠覆和颜色革命中扮演了重要角色,而这些颠覆和革命主要旨在维护美国国家利益。此外,斯诺登泄露的机密显示,从技术层面来看中国相当易受攻击,这令中国加速推进软件和硬件的国有化,并且在跨国黑客、监视和情报搜集等敏感话题上变得更加理直气壮。

这种紧张关系带来的结果已经显而易见:中国的全新互联网监管部门正陆续推出各种措施以强化对本土和跨境网络活动的有效管控、强化国家防火墙、组建联盟来打破各种地区和互联网管理论坛的现有体系,并通过改变既成事实来增强其自身的话语及实质性权力。中国很可能将利用上海合作组织和“一带一路”倡议来筑牢其地位,发展更多强大的硬件和软件企业,制定反映中国喜好和野心、并在其他国家推广的标准和监管框架。

但这并不意味着在网络空间领域,中国和西方国家的合作变得完全不可能。虽然正在推进的互联网名称与数字地址分配机构(ICANN)改革已引发一些政治纷争,而中国也试图借机扩大其影响力,不过双方在互联网技术基础方面还是具有广泛共识的。中国在打击儿童色情、金融欺诈等方面也有着广泛和成功的国际参与。中国和美国最近还就网络间谍和黑客行为达成协议,虽然仍须保持警惕,但相信协议将有助于缓解此前的冲突加剧态势。

不过,一些重要的问题仍无可回避。在网络空间和其他领域,西方政府和观察家们或许不得不和这样一个国家达成妥协——正如詹姆斯·梅恩所说——“一个富有、更强大的中国,仍将由一党政体统治,仍会一如既往地镇压有组织的政治异见,同时……仍对外部世界开放,并通过贸易、投资和其他经济纽带与全球其他国家紧密交织在一起。”

如果要和这样一个中国保持友善关系,就必须明白中国也有其必须被尊重的合理利益和主张,即便其政治体系的基础价值观和西方完全对立。相应的,中国也必须明白这一事实,在全球舞台上不是所有规则都是美国扩张自身权力的工具;为了维持全球的稳定和繁荣,中国也必须遵守这些规则。并且,随着中国和美国之间相对实力差距的缩小,以及其他国家参与到全球竞赛中,这些双方都谨慎遵从的规则将变得更为重要。这些问题都极其复杂,试图解决这些问题的人面临艰巨任务。但世界就是这么复杂,对国内民众来说那些简单化的处理方式更容易博得他们的眼球,但对真正掌权者来说他们必须更加老道和谦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