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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主国家:人民难辞其咎

2017-0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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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可谓民主灾年。在土耳其,总统雷杰普·埃尔多安清除异己。在印尼,20万穆斯林要求逮捕据称侮辱伊斯兰教的雅加达市长。在菲律宾,以蔑视法治和支持法外处决闻名的罗德里戈·杜特尔特当选总统。在英国,不顾几乎所有专家的劝告,大部分投票者选择了脱欧。

不过,所有这一切都抵不上唐纳德·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自从他当选,并和竞选时一样杂乱无章地就任总统后,许多评论家四处寻找让国家(和世界)受此人所累的替罪羊。

他们指责共和党竞争者作为总统候选人的不足,指责希拉里·克林顿作为候选人的不足,指责主流媒体和假新闻,指责社会化媒体传播假新闻而又不予注明。他们指责所有人,除了显然的罪魁祸首——美国人民自己。

初选时的16位其他主要候选人,无论有什么不堪,但表面上都能得体地对待种族问题。然而,共和党的选民却选出了特朗普。希拉里可能有她的缺点(哪位候选人没有呢?),但她是强大的竞争者,是能力极强的政治家。然而,美国人民却选择特朗普这个在经验、智力、气质和价值观上有明显缺陷的讨厌幼稚鬼担任世界上权力最大的职务。

不管有什么缺点,美国主流媒体仍然让全世界羡慕。它们对总统大选的报道非常出色。它们努力让公众知道特朗普的危险性,并屡屡提出警告,其中一些甚至出自著名的共和党人。媒体确实发挥了看门狗作用。美国人民有CNN,有《纽约时报》和《华尔街日报》,然而,许多人却选择去看(并且分享)Breitbart和Infowars网站的消息。

正是美国人民(至少是给共和党投票的人)把权力交给了特朗普,让他不断得势。人民是国会多数共和党人支持特朗普的原因,虽然他们严重怀疑他是否胜任总统。而且,国会共和党人支持他干了一件又一件蠢事:未遂的禁穆令、退出TPP、退出巴黎气候协定、疏远北约盟国,更不要说对前联邦调查局长詹姆斯·科米的所作所为。所有这些,都伴随可笑的虚假声明,以及语焉不详的推特文字。2016年大选带给国会共和党人的信息是,共和党的选民喜欢特朗普,并且痛恨共和党的其他几乎所有人。他们担心如果与特朗普分道扬镳,下次选举自己就会落选。保罗·瑞安最初拒绝在大选中支持特朗普,结果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他在共和党初选投票者中的净支持率下降了一半。后来他吸取教训开始支持特朗普。就在一年半以前,特朗普还只是一个有钱的小丑,是人民把他捧上了天,赋予他巨大的权力。

美国人民不仅把权力交给特朗普,还交给性情与他类似的其他候选人。今年5月,蒙大拿州共和党众议员候选人格雷格·詹福尔特把一名向他提出医保问题的记者摔倒在地。但选民显然不以为然,他们第二天就把他选作自己在国会的代表。对于政治话语与行为的标准被降低,美国人民比政客和媒体更加难辞其咎,因为正是他们姑息养奸。

近来,美国人民对很多事情负有责任,那为什么他们没有受到指责呢?原因也不难看出。很少有政客过多批评选民,或斥责他们的错误选择。多数专家也认为,由于相当比例的选民愚笨或者不道德,因此无法作出正确选择,这种看法起码政治不正确。这里存在一个盲点。民主国家多数人民为生活在民主制度下而自豪,他们不承认这个制度有缺陷。

但并非一贯如此。历史上就有思想家公开怀疑民主和人民的集体决断。在柏拉图的《理想国》里,苏格拉底把民主列为第二糟的政治制度,认为它离暴政只有一步之遥。他把民主描绘成无政府社会,在这个社会里人民是自己欲望的奴隶。

修昔底德的《伯罗奔尼撒战争史》同样是对民主的控诉。在书中,他描写了民主如何让雅典这个最富有、最有文化、最文明的古希腊城邦国家走向毁灭。他极其详细地记录了雅典民主如何沦为暴民政治从而导致灾难性的西西里远征,以及雅典最终战败并被它的对手斯巴达征服。

雅典并非碰巧是一个民主政体,也并非碰巧输给了实行寡头政治的斯巴达。根据修昔底德的记录,雅典输给斯巴达正因为它是民主政体;因为雅典人事事都要投票,然而没有一个人为他们错误的集体决定负责;因为人民诿过他人,却从不反省自己;因为他们对专家的告诫视若无睹,反而用自己无知的判断取而代之。正是雅典的民主毁掉了它自己。

威廉·莎士比亚的《尤里乌斯·恺撒》是另一个关于民众的警世故事。莎士比亚刻画的庶民愚蠢、任性、不忠,可以迅速把一个人偶像般捧起,也可以弃之如敝履。民众起先崇拜恺撒,在他被谋杀后,他们的崇拜心在布鲁图斯和马克·安东尼之间摇摆,并取决于谁是最后发言的那个人。之后,他们被煽动成为嗜血的暴徒,在罗马横冲直撞,焚烧打砸。

就连约翰·斯图尔特·密尔这样的自由主义者也对大众智慧充满了怀疑。他提出一种选举制度,给有大学学历和从事脑力工作的人额外选票。他在《论自由》中写道,个人自决是文明人的权利,不是没有自制力的“野蛮人”的权利。他认为一些人也许缺少民主所需要的精神和道德,民主并不适用于任何地方的所有人,人民必须与之相匹配。

要让民主成为一个好的理念,就必须能对多数民众产生信心,相信他们的知识和智慧(至少要达到某个最低程度),最重要的是相信他们的价值观和有最基本的人的尊严。

巴拉克·奥巴马对美国人民有这种信心。大选前一天他在费城一个支持克林顿·希拉里的集会上说:“我再赌美国一次。我赌明天真正的保守主义者不会把票投给罔顾宪法的人,我赌美国将拒绝政治怨恨和政治攻讦,而选择一种能体现我们更加并肩强大的政治。”

他赌的是正这种信心,但他输了。唐纳德·特朗普下了相反赌注,他赢了。

公平而论,一次可怕的选举决定,不能成为否认全体人民适用民主制度的理由。美国的共和试验延续200多年,在很大程度上是成功的。实际上,特朗普的当选如此令人震惊不已,正是因为他极其例外,因为从来没有哪位总统像他一样。200多年来,美国人民选出来的总统虽然不一定永远正确,但他们至少知道如何得体地对待这一职位,知道尊重专家、事实和仪态标准。

人民在民主制度下很少受到责怪的另一个原因,是由于这会让解决方案难以达成。让伯尼·桑德斯发誓堵住华盛顿的金钱政治,或者让马克·扎克伯格发誓打击Facebook上的假新闻,这些都相对容易,但你又怎么能改变全体人民,让他们更明智、更聪明、更宽容呢?

这是一项艰巨任务,但认清问题的本质是解决问题的第一步。美国人最好尽快找到解决办法,再作出几个选出特朗普当总统这样的决定的话,其他国家就有理由质疑美国人究竟适不适合搞民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