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建成:
吴心伯教授,感谢您邀请我来到复旦大学。首先,我们回顾一下六年前的情况,也就是2019年。当时您认为,由于经济安全和政治层面存在的结构性争端,中美关系陷入了一种结构性困境。如今这种困境是否必然加剧呢?
吴心伯:
答案是肯定的,而且我们过去几年确实看到这一趋势。安全方面的摩擦有所增加,我们看到两国在台湾海峡或南海发生冲突的风险不断上升。政治方面,过去几年拜登一直在宣扬民主对抗威权的叙事。因此我们看到,两国在政治、经济和安全领域的差距不断加深并扩大。所以我认为,与2019年之前的30年相比,我们现在正朝着截然不同的方向发展。
周建成:
我们知道,与特朗普第一届政府时期相比,此次贸易战涉及的国家和行业范围更广,关税也更高。您认为与六年前相比,中国从与特朗普总统的互动中吸取了哪些教训?特朗普这次的做法有何不同?
吴心伯:
说到关税工具的效用,我认为特朗普的态度与第一任期是一致的。他仍然坚信关税是推动自己国内外政策议程的有力工具。因此,在第二任期里,他在更广泛的领域运用这一手段,不仅针对中国或者几个国家,而是几乎涉及世界上所有国家。这是一方面。其次,有哪些区别?如果回顾他第一任期时的对华政策,会发现他采取的是渐进的、不断加码的策略,一步一步地加大对中国的关注。但这一次截然不同,短短10天内,对华关税就从20%上升到现在的120%。这是对中国施加极大压力,与第一任期相比,其策略截然不同。
周建成:
我们此刻是在复旦美国研究中心进行对话。该中心成立于1985年,几乎和中美双边关系一样悠久。您拥有非常深刻的见解,始终认为信任是双方共同面临的问题。那么在不断变化的双边关系以及不断变化的世界里,互信是否仍有可挽救的余地?
吴心伯:
我认为,目前中美之间的互信充其量为零,甚至可以说是负值,这要归咎于特朗普第一届政府上台后七八年里发生的事情。与此同时,我们看到两国、两个社会之间的猜疑、不信任,甚至敌意日益增长。我认为,这是非常令人遗憾的趋势,不仅对我们两国,而且对世界其他国家也是如此,因为中美是世界上最大的两个经济体,也是两个拥有核武库的大国。因此,如果我们因为日益增长的不信任、误判甚至敌意而走向冲突,整个世界都会蒙受损失。
周建成:
我们经常听到像您这样的学者谈论战略竞争。我想讨教有关战略耐心的问题。您认为,什么是战略耐心?
吴心伯:
战略耐心如今几乎成了奢侈品,因为政客们越来越缺乏耐心。看看特朗普,他希望实现一个目标,时间周期可不是一年,而是一个月、一周,甚至24小时。我认为,这将成为许多国家领导人的普遍现象,在相互交往时,战略耐心成为他们指望不上的奢侈品,特别是特朗普总统,他往往只用极短时间思考其政策和政治议程。
周建成:
放眼整个世界,我们显然正步入一个充满转型和不确定性的时期。为了迎接这个即将到来的全新世界,我们需要在情感、学识和其他方面培养哪些品质?
吴心伯:
这个问题问得好。我认为这并非政策问题,而是关乎我们的思维方式和智慧。现在,我们需要改变思维方式。我们不应该把思维局限于国界,不应该从零和博弈角度来思考与其他国家的关系,因为我们生活在一个越来越受他国影响的世界中。而且,你无法想象一个国家,无论它多么强大,只顾自己的繁荣安全,而不考虑其他因素。这是不可能的。所以,我们真的需要超越国界进行思考,思考与其他国家建立双赢的关系,这是应对诸多政策挑战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