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glish简体繁體
【热点话题】:美国大选 中美关系 全球治理 气候变化 脱钩
中文英文中英对照
  • 黄裕舜 香港大学哲学系助理教授、当代中国与世界研究中心研究员,罗德学者

特朗普正在采取“反向尼克松”策略吗?

2025-03-25
1.jpg

在第二任期内,唐纳德·特朗普总统经常采用非传统且夸夸其谈的外交政策。研究这些政策时,分析人士越来越多地选择引用一个名词——“反向尼克松”。这一概念暗指当年在国家安全顾问亨利·基辛格的帮助下,理查德·尼克松总统为缓和与共产主义中国的关系而采取的举措。

尼克松1972年访华正值冷战高峰,在毛泽东主席和杰出外交官周恩来总理的积极推动下,尼克松和基辛格二人为中苏决裂铺平了道路,间接加速了苏联的孤立。事实上,一些人认为,这一里程碑式的重大事件导致了近20年后强大无比的苏联最终崩溃。

50年后所谓的“反向尼克松”,指的是挑拨中国与俄罗斯关系的战略。俄罗斯2014年吞并克里米亚后的十年来,美国及其西方盟友一直试图削弱俄罗斯经济,而中俄之间的协同作用和互补性只增不减。

对中国来说,面对不断升级的西方压力,深化与北方邻国俄罗斯的关系是理所当然的,何况西方一致将中国视为美国“重返亚洲”战略的主要目标。从奥巴马到特朗普再到拜登,中国和俄罗斯都是彼此的合作伙伴,都为加强能源、金融、经济和技术关系付出了巨大努力。

如今,根据“反向尼克松”策略,美国将撤出与俄罗斯的所有直接冲突点(首先是乌克兰问题,但也包括反情报活动和网络间谍领域),并重新分配战略资源,以遏制中国的战略崛起。在最热烈的支持者眼中,美国的主要“威胁”是中国,而不是俄罗斯。

分析特朗普内阁是否打算对中俄采取这一战略时,我们必须将这一问题分解为两个问题:第一,特朗普内阁是否有意采取这一战略?第二,无论特朗普内阁的意图如何,美国现任政府的行动是否可能导致“反向尼克松”的效果?

2.jpg
克里米亚雅尔塔某艺术馆内一幅名为“雅尔塔2.0”的绘画,它模仿二战末期的雅尔塔会议,用习近平、特朗普和普京取代当时的美英苏三巨头。

是否有意实现“反向尼克松”?

接受《布赖特巴特新闻》采访时,美国国务卿马尔科·鲁比奥宣称,美国不能让俄罗斯成为中国的“永久副手”。他发言时语气坚定,一如他习惯于对地球上其他主权国家的决策和关系发表高谈阔论。他还发出警告,称北京与莫斯科的关系进一步加强会带来风险。他同时公开讨论美国在不引发分裂的情况下弱化这两个国家双边关系的理由和挑战。

毫无疑问,鲁比奥的言论很可能反映特朗普外交政策圈内一种更传统、对中国持怀疑态度的派别的思维。现任国家安全顾问迈克尔·沃尔兹去年与马修·克罗尼格合写了一篇文章,指出中国是拜登政府政策的最大受益者——俄罗斯2022年入侵乌克兰后,中国与俄罗斯的关系更加紧密。尽管鲁比奥和沃尔兹都一直对俄持怀疑态度,但他们是从相对来说工具主义的角度看待中俄美三角关系:为了巩固美国的霸权,他们的首要任务是竭力强化针对中国(而不是俄罗斯)的技术、军事、战略和经济战。

对特朗普、万斯与泽连斯基的争吵,鲁比奥表现出明显的不适和惊愕,表明这位佛罗里达政治家的外交政策观点并不总是与他的顶头上司相符。如果更准确地解读特朗普的个人愿景(在可能的范围内),我们很可能发现那是19 世纪“欧洲协同体”的权力格局。在2016年撰写的一篇颇有先见之明的文章中,历史学家尼尔·弗格森借鉴了基辛格的建议,即特朗普应以“梅特涅”方式处理全球事务:美国、俄罗斯和中国可以各自拥有自己的“势力范围”,同时尊重那些划分随意但又不可逾越的界限。

在他第一任期内,特朗普几乎没有注意到这一愿景,而是选择了一种拙劣、粗制滥造且执行不连贯的战略——他加剧了与中国的贸易和经济冲突,疫情爆发后对中国发起全面的言论攻击。随着他开启第二任期,中国和俄罗斯的“势力范围”不太可能像“欧洲协同体”中的大国那样理顺。从根本上说,这种世界观将使这些大国周围的中小国家失去主动权和选择权,因为毕竟,谁来决定每个势力范围的边界应该在哪里呢?在这场不断变化的博弈里,小国不可避免地会吃亏。

当然,这些都不是特朗普不采取21世纪梅特涅式战略的理由。在我看来,梅特涅式战略比“反向尼克松”更能准确描述他的意图。从提出控制格陵兰岛到主张美国在巴拿马的利益,从蔑视加拿大到羞辱墨西哥,特朗普明确表示他渴望控制北美和南美。然而,在台湾和乌克兰等问题上,他表现得非常傲慢,几乎可以说轻率。

特朗普对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的言论里,最有代表性的或许是他斥责这位饱受摧残的政治家“拿第三次世界大战做赌注”。同时,对在他执政期间东欧军事升级的可能性,特朗普深表怀疑和警惕。

埃隆·马斯克和塔尔西·加巴德是特朗普的亲密顾问,他们都极力肯定俄罗斯是由于所谓北约的扩张主义才挑起战争的说法。特朗普公开吹嘘自己与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的私人关系。这一切显然表明,特朗普认为美国必须与其他强国(即中国和俄罗斯)达成“交易”,以确保其国内利益。简而言之,特朗普执著于“让美国再次伟大”是一种针对国内的狭隘宣传,迎合了失望的工人阶级和中下层阶级选民的想法,他们厌倦并抨击美国常年陷入“打不完的战争”。

是否会出现“反向尼克松”的结果,哪怕是意外出现?

想象一下,在特朗普政府内部,“21世纪梅特涅”和“反向尼克松”阵营继续争斗,在接下来的12个月里,华盛顿在两者之间摇摆不定。这里出现一个相关问题:特朗普的滑稽举动是否会无意之中导致“反向尼克松”的局面,尽管他个人对这一结果漠不关心。

我的预测是,尽管俄罗斯确实会抓住机会,寻求缓和与美国的经济、金融和商业关系,但它不会公然疏远中国。毕竟,由于“反向尼克松”的喧嚣言论,中国外交官将密切关注和审视俄罗斯政府的一举一动。

首先,中俄粮食和能源伙伴关系在过去几年中深度融合,这要归功于欧洲和俄罗斯之间许多能源联系的中断(例如北溪管道遭到破坏,目前已开始进行赔偿工作)。2024年,中国从俄罗斯进口的原油数量达到历史新高,同时中国成为俄罗斯公司和企业可再生能源技术的主要供应国,这体现了新旧能源之间的协同作用。俄罗斯对中国的粮食和农业技术兴趣浓厚,而中国将中俄陆路粮食走廊视为自身粮食安全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其次,俄罗斯在金融和银行业严重依赖中国。人民币在俄罗斯证券交易所的交易中占比54%。莫斯科认为,“金砖国家+”和人民币国际化是瓦解美国金融霸权的先决条件,在这种霸权下,西方可以肆意实施制裁和惩罚,以促进西方利益。中国受到严重削弱,或在与美国的竞争中失败,不符合克里姆林宫的利益。

最后,尽管克里姆林宫可能利用对美关系的缓和,来促使中国给予更优惠的待遇和条件,用于开发联合经济区(例如远东地区),但这种举措不太可能以牺牲中俄伙伴关系的整体稳定为代价。归根结底,特朗普及其小集团很可能在四年后下台,这将导致美国对俄政策再次出现180度的大转弯。相比之下,中俄之间的良好关系可能持续下去。简而言之,“反向尼克松”既没有反映出特朗普潜在的意图,也没有反映事件的可能发展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