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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王付东 山东社科院国际经济与政治所副研究员

日韩关系改善难度仍较大

2023-04-16

近期,多年来龃龉不断的日韩关系呈现出改善迹象,美国政策界对此欢欣鼓舞。毕竟良好的日韩关系是美国多年来努力构建的美日韩三边合作机制的关键,而后者的主要指向又在于“集中力量打造对华堡垒”。

近年来,美国一直威逼利诱要求日、韩盟友改善关系,然而总体进展不大,直到亲美的尹锡悦政府上台,才决议推动对日关系的改善。美国高层直言,美日韩三国共同遏华合作水平将因日韩关系改善而大大加强。

对于日韩改善关系势头能否长期持续,目前论者多认为其主要障碍仍是慰安妇、强征劳工等历史问题纠葛。美国高层也多次宣称,日韩应避免被历史、领土等“不那么重要”的议题所困扰,而应强化合作、共同应对国际和地区局势的重大变化,谋求更大的战略利益(即所谓应对“中国挑战”)。按照上述观点,日韩之间似乎有强大的合作动力,只是以往“不恰当”地被过去的历史问题所困扰。

然而在笔者看来,若日韩合作只是被旧怨所困,那么在更大的挑战和利益面前,两国实现合作并非难事,所谓“吴越同舟”。日韩之间长期无法进行合作,根源恰恰是两国存在巨大的战略分歧,而历史问题只是这种分歧的表象。

首先,日韩的威胁认知不同。正如斯蒂芬·沃尔特经典的“威胁平衡”(balance of threat)理论指出,一国会选择制衡对其安全构成威胁更大的一方,而未必是权力更大的一方。威胁认知取决于对历史和现实的认识,不可能因一时一事就轻易改变。美国、日本将中国视为主要威胁和挑战,积极拉拢第三方共同加大对华遏制。

然而,韩国在这个问题上颇为纠结,更多在中美之间奉行对冲战略。纵然目前的韩国保守政府对中国的威胁认知有所上升,但在国内民众和精英层之间这并非共识。基于历史上中国与朝鲜半岛长期友好相处和精诚合作的经验,以及后冷战时代韩国在对华合作中获益甚多的现实,韩国相当多的民众、精英并不将中国视为主要威胁,更不愿意在中美战略竞争中选边站队。

相反,韩国对日本的威胁认知却难以消除,这不仅仅是因为存在朝鲜半岛多次受到日本侵略的历史记忆,也因为现代日本并未清算右翼势力和纠正错误的历史观念,对深受其害的周边国反而持居高临下态度。毕竟,对过去行为正当性的认知代表着未来的政策可能性,从这一点上看,韩国各界警惕韩日安全合作和日本介入半岛事务并非简单的感情用事,而有其合理性。

其次,日韩综合实力日益接近,两国关系中竞争的一面不断增强。冷战时代,日本是亚洲经济的领头羊,韩国将日本作为本国经济发展的重要支撑,日韩之间的合作有较强动力。近年,韩国与日本的经济、科技、军事差距日趋缩小,韩国对日经济依存大幅下降,对华经济依存度上升到第一位。

1995年韩国GDP仅为日本的10%,到2021年已经达到日本的约37%。韩国的人均名义GDP也从1990年的6516美元(仅为同年日本的26%)增加到2023年的3万多美元(基本与日本持平,但人均实际GDP仍有一定差距)。韩国电子、汽车、造船、半导体等产业崛起,挤压了日本同类产业的发展空间。在军事实力方面,近年韩国在全球军力排行榜中高居六、七名,与日本不相伯仲。

韩国希望在地区和国际事务中发挥更大作用,而日本对此并不欢迎。近年来,日本对韩实施出口管制,甚至多次反对韩国加入G7峰会和美日印澳四方机制等,显然是忌惮韩国地区地位的上升。此外,日本也担忧一个统一的、强大的朝鲜半岛会挑战日本在东亚的优势地位。

其三,在美国的同盟体系中,日韩的差序地位不同。虽然美国对美日、美韩同盟分别冠以“基石”(cornerstone)和“核心轴”(linchpin)的美名,但也不过是语言游戏。实质上,日本一直是美国亚洲乃至全球盟国体系的核心,在美日韩、美日印澳、印太战略等多边机制中,日本都是仅次于美国的第二核心,这决定了美韩同盟要服从于美日同盟的战略目标。

而美日的战略重心都在遏制中国,韩国加入美日韩三边机制,首先得配合美日的战略需要,其自身的战略重心(应对朝鲜问题和自身发展)反而失焦,战略自主性也大大丧失。

美国在斡旋日韩关系的过程中,主要是施压韩国政府“服从大局”单方面让步,而对日本的修正主义和右倾化却视而不见,清晰地显示出对待盟国的亲疏远近。其关键在于,美国想要倚重右倾化的日本作为遏制中国的首要利器和棋子,就只能抑制韩国正当的对日要求,并试图将韩国推到美日与中国对抗的最前沿。

但即使是目前亲美的韩国政府,恐怕也难以接受这样的安排。3月21日,在国会质询会上,韩国外长朴振针对他对日展开“屈辱外交”的指责反驳称,屈辱是弱者对强者的让步,韩国在国家信用度和人均购买力方面都超过日本,不能用弱国屈从强国的框架来界定。姑且不论这种反驳是否成立,但这反映了韩国的自我定位是其综合实力和国际影响力不亚于日本。

综上所述,日韩之间的相互认知、战略目标和国家利益存在着明显的分歧。可以说,当前韩国推动对日关系改善的动力主要是美国的外部压力以及韩国保守政府的执念,而缺乏普遍的民意和精英共识。3月底,韩国盖洛普调查显示,在韩国政府改善对日关系后,尹锡悦总统的支持率暴跌至30%的低点,而且持否定评价的最大理由是“外交”和“对日政策”。

近年,国力日益增长的韩国提出打造“全球枢纽国家”等宏伟目标,试图发挥更大的国际影响力,这是十分自然的诉求。然而,韩国试图通过强化美韩同盟、美韩日合作来提升自己的国际地位,反导致自身的战略自主性大幅下降,其本身的价值和影响力消失在美国和日本的阴影之下。

诚如近日韩国前统一部长丁世铉所言,美国用华丽的修辞来强调增进美韩同盟、日韩关系的必要性,其实质是让韩国服从美国印太战略的布局,韩国在此过程中成为了美国的“下级伙伴”。因此,虽不应低估美国力推的美日韩合作在加剧地区新冷战中的负面影响,但也应客观看到其内部有着明显分歧和障碍,推进难度也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