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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点话题】:美国大选 中美关系 全球治理 气候变化 脱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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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革

2022-01-19

周柳建成:

萨默斯部长,非常感谢您给我这次机会。如果我们看看今天的全球性挑战,相当多,包括劳动力短缺、供应链问题,当然还有通货膨胀,您认为我们这个世界需要关注些什么?您是怎么看当今这个世界的?

萨默斯:

有很多地方需要关注。我认为,在某种程度上,最广泛的概括就是传统上说的,全球体系的首要问题是保持力量均势,避免国家间的过度侵犯。我认为在今天,我们的成功当然需要保持这种均衡,但它更需要各国在那些挑战全人类的问题上实现有效合作,比如气候变化问题、全球疫情的威胁、幻灭和愤怒的民众转向恐怖主义,以及保持全球经济的良好运转。因此我认为,支撑一个有效的全球体系是我们这个时代所面临的核心全球挑战。当然,我们是两个居全球主导地位的经济体,美国是守成大国,中国是正在崛起的大国;美国的民主制度至今已经延续了250年,中国的一党制在过去40年里创造了经济奇迹;无论用什么标准衡量,美国都是一个富裕国家,而中国则是一个发展非常快的国家。尽管我们存在种种分歧,但我们有共同的当务之急。

周柳建成:

是什么把两国联系在一起的?我的意思是,我们看到美中两国的气候变化特使约翰·克里和解振华再次在格拉斯哥找到一个路径,去建立新的伙伴关系来应对气候变化的影响,更广泛地说,是帮助人类向前发展。您是否认为,气候变化,而不是比方说贸易,会成为双边关系的加速器,并通过中美两国成为我们人类的加速器?

萨默斯:

我希望我们能有合作因素更强的领域,也希望有竞争因素更强的领域。我认为,不可避免地,在贸易领域,美国公司和中国公司之间,在作为产地的美国和作为产地的中国之间,将会有竞争。但我希望为了美中两国相关副产物的利益,这场竞争是可以管理的。我希望为了美中两国工人的利益,竞争能够得到管理。

周柳建成:

让我们回到您所说的“愤怒”,也就是人们最根本的愤怒上来。现在,疫情让情况变得更加复杂,即使在疫情暴发之前,我们就已经被告知,说这种愤怒将颠覆经济,并造成社会混乱。创造就业机会、让人们保住工作、让人们接受教育、允许人们进入主流经济,这些足以消除您所说的愤怒吗?

萨默斯:

我认为这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所采取的政策。如果我们能成功地让更多父母觉得他们的孩子会过上比他们更好的生活,那样就可以大大减少挫折感。如果人们继续觉得——我想他们近年来常常有这样的感觉——他们的机会正被自己无法控制的各种力量左右,就像美国金融危机在2008年及以后给人们带来的影响,以及各种金融变化对中国家庭的冲击,那么,让人们有安全自信感就会愈发困难。

周柳建成:

许多人仍在关注您,认为您会指出世界未来的走向,包括您几周前写的观点文章,它们谈及您所说的根深蒂固的通货膨胀,以及随之而来的美国经济衰退。许多经济学家认为,这种情况在国际上也会发生。您认为通货膨胀、经济放缓和衰退在全球有什么样的风险?您认为中国和美国会从哪些方面帮助解决这个问题?

萨默斯:

我认为,我们正在进入一个利率可能上升的时期。我自己的判断是,美联储很可能发现它有必要调高利率,其幅度将超过市场或美联储当前的认知。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可能会遇到一些实际困难,特别是对一些发展中国家来说。我觉得自己很难判断两个短期问题,即中国会如何处理房地产业的巨大财务压力,以及如何解除疫情下的封锁。我认为,由于美国和中国都面临更大的压力,对许多新兴经济体来说,这可能是一段困难时期。它究竟会如何发展,我很难得知。我的希望是,它是让我们能大力加强和扩充国际金融机构的时期。我认为我们将看到,对资本中介的需求将大量增加。希望随着时间的推移,美国能对中国几年前创立的亚投行采取更富建设性的态度。我还希望世界银行能够得到巩固和壮大。

周柳建成:

回想2008年,您在帮助世界渡过金融危机方面发挥了巨大作用。当时我们也看到,美国和中国曾携手努力阻止全球经济体系的彻底崩溃。您认为您人生当中那个时候的经历能重新用到现在吗?

萨默斯:

我希望G20能重新焕发活力。坦率讲,我对G20近年来没有取得更多成果感到失望。我认为这是一个历史性的机会,去投资于全球卫生基础设施,以满足应对疫情的需求。但我们确实无法很快做到这一点。我们任命了一个又一个小组,但我不认为它们有多大动静。我希望G20作为一个组织能做更多的推动工作,这需要中国方面提供大量动能。我认为美国一直是愿意这样做的。但近年来,中国一直不太愿意采纳G20的倡议。我希望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情况会改变。

周柳建成:

为什么您认为与过去几年相比,像您说的,这方面的意愿减少了呢?

萨默斯:

我觉得,其中一些是反映了美中两国关系的日益紧张和对抗,以及中国认为美国在贸易领域的一些言行——例如涉及台湾问题时——是挑衅性的。我觉得这是原因之一。我认为中国可能更愿意将行动转向G20以外的其他论坛,也就是谁加入、谁退出、谁投票对它更有利的论坛。我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能力分析中国人的动机,但我确实认为,要想修复和加强任何关系,双方都应当发挥作用。也许向前看比向后看更重要。

周柳建成:

您谈到了转向,也许,在如何与外界互动的同时,中国国内也出现一些举动,比如与大型科技公司及其他私营企业的关系。虽然您可能无法分析中国人的想法,但您如何看待我们在过去一年多来见到的这些变化呢?

萨默斯:

我认为,美国和中国都面临着共同的挑战——日益加剧的不平等,以及如何应对信息技术带来的后果。我认为所有这些都非常重要。同时我也确实觉得,中国许多领域的行动在我看来有些鲁莽、武断和不可预测。我认为对于一个稳定和运转良好的体制来说,一个重要的部分就是可预测。这意味着尊重财产权,意味着要提前宣布规则,而不是事后强加于人。对于中国在经济领域采取的那些在我看来相当鲁莽的行动,我是一直感到担忧的。公平地说,我没有住在中国,没有见过中国决策者所说的一切,中国经济在过去四年中取得了显著成就,这一点我是非常清楚的。

周柳建成:

萨默斯部长,许多人想知道您对未来的预测。如果说,有那么两三个经济上的问题,您希望美国和中国共同努力来解决,以创造您所说的稳定,那么在当前背景下会是些什么问题呢?

萨默斯:

我认为,最重要的问题也许是提供全球公共产品、为有足够资金应对疫情威胁而展开合作、为那些确保我们在气候变化和经济发展方面取得所需进展的工作提供充足的资金。这些都是我们应该强调的重点。

周柳建成:

我们再来说说另一方面,关于您自己的。您身世不凡,父母都是经济学家和经济学教授,他们各自的兄弟,也就是您的叔叔和舅舅(肯尼斯·阿罗和保罗·萨缪尔森)都获得过诺贝尔经济学奖。在这样的家庭、这样的影响下长大,它是如何影响并塑造了您在孩童和青少年时期的世界观——也许还包括对美国和中国的看法?

萨默斯:

坦率地说,在我年轻的时候,中国对美国来说并不是很重要。在我成长的时代,我们与中国没有外交关系,两国之间基本上没有任何联系。偶尔会有关于中国是否应该加入联合国的讨论,但这确实不是一个突出的问题。当然,在我年轻的时候,我开始相信经济学是一种分析工具,更广泛地说,我开始相信数据,相信实证分析是取得进步的一种方式。我开始相信系统分析的力量。我想从那时起,这种对问题采取相对实证的、分析的方法就一直伴随着我了。

周柳建成:

萨默斯部长,许多人把您当作一位经济学家,一个可以把目光投向未来,告诉我们应该如何生活的人。但如果我们关注您的推特,您在那里分享了许多有价值的想法,显然,您还深切关心着人类的苦难和尊严。如您所说,我们生活在一个全球贫困的时代,更具体说是一个不平等日益扩大和固化的时代。无论对中国人、美国人还是全世界的人,您会告诉我们大家该向哪里走呢?不管我们是不是身处高位,我们该如何做出自己的贡献?

萨默斯:

我认为,创新、合作和沟通是我们做出理想贡献的关键。对世界大部分地区来说,它们有引进世界尖端地区的技术和能力的巨大空间。而对接近尖端的人来说,答案则在于创新。很多创新与科学和量子计算有关,但并非所有创新都基于我们传统上以为的科学。新口味组合让食物更加美味,新的策略让运动队更有娱乐性和更成功,新的款式为着装者提供更多的乐趣,新的音乐或视频制作模式为数百万人提供了欢乐和娱乐。因此我认为,归根结底,人类最伟大的天赋是创新能力,我们所有人都要尽自己所能去创新,以期给他人带来满足,并得到也许到头来的最大赞美——被仿效。这就是我所认为的我们能够做出的最大贡献。

周柳建成:

萨默斯部长,非常感谢您今天抽出时间,用您的语言和想法释放我们人类的想象力。再次祝您和家人新年快乐,春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