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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权政治的五个教训

2018-0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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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伯特·巴特菲尔德

正如每天的最新报道所显示的,2018年被证明是美中两个世界大国之间关系紧张而复杂的一年。由于如此之多的变量正在以不稳定的形态变化,预测事件会如何展开基本上就是一场猜谜游戏。我们不应该玩这种游戏,而应该把注意力重新转向英国历史学家赫伯特·巴特菲尔德爵士在1953年冷战白热化时期总结出的五个恒久的历史教训。

巴特菲尔德上世纪60年代曾任剑桥大学副校长、现代史钦定教授,他是20世纪伟大的思想家之一。他的思想开后世科学哲学和国际关系理论发展之先河,其中包括科学范式概念和安全困境,后者是现代国际关系学最基本的概念。

巴特菲尔德对冷战时期外交与共处的评论也值得注意,但出了今天的学者小圈子,这些东西皆属晦涩难懂。本文着眼于巴特菲尔德1953年的著作《基督教、外交和战争》提出的值得我们关注的五个主题。这些教训提醒我们关注国际秩序的脆弱、战争后果的不可估量,以及权力产生的诱惑。美国和中国外交官的都在商讨当今问题的错综复杂,他们应当牢记这些教训。

1. 我们对历史的感悟往往取决于心态

多年来,对历史解释的分歧一直定义着中日关系。双方都在不同程度上把历史变成武器,作为制造民族凝聚力的工具。中国最明显的是上世纪90年代以来开展的爱国主义教育运动,而日本最著名的是安倍首相拒绝承认二战之前日本有侵略行为。“一个人从历史中得到什么,往往只取决他事先抱着什么心态,”巴特菲尔德在1953年写道。至今这仍然是事实。日中关系如果要继续升温,双方领导人就必须避免将民族主义强加在他们对历史的解读上。对美国和中国也一样,特别是有关近年来的经济问题。民族主义的解读给中国贴上“偷走”美国就业机会的标签,而更客观的历史探究会指向经济发展阶段、全球化现实和美国国内政策的不足。历史的第一规则应该是“不可滥用”。但在一个民族主义日渐高涨的时代,这种要求也许太高了。

2. 国际秩序是脆弱的大厦

“真正的国际秩序”,巴特菲尔德写道,需要“维持某些微妙的状况”。 在20世纪的恐怖逐渐消退的时代,这也许是最重要的一个教训了。与和自己有本质分歧的他人共处并不是人类的自然状态,这就是为什么历史充满战争、种族清洗、种族灭绝和宗教裁判。维持抑制这些人类倾向的秩序是困难的,但在巴特菲尔德看来,这正是国家的一个基本目标,它要求“不仅有良好的意图,而且有图谋人心的技巧”。对于国与国之间的关系,这类计谋包括力量平衡、外交的提升、正确认识战争的深层代价、克制自以为是、拒绝寻求全面安全、容忍意识形态分歧、对权力保持高度怀疑。和平绝不是从天而降,它是被构建的,需要付出巨大努力方可走出“丛林”。

3. 战争后果:比你想的更糟

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后果是给全世界带来让20世纪史蒙羞的三个产物:全面战争、革命和“现代的野蛮”。1914年,政治家们依照他们对战争代价的估计来权衡和平的代价,并断定和平的代价会更高。客观说他们错了,这些政治家普遍高估了和平的代价,而低估了战争代价。俄国本可容忍奥匈帝国在巴尔干地区恢复名誉;当时身为帝国主义强国的英国本可容忍欧洲大陆新的力量对比;美国(1917年参战)当时并不受这样或那样的影响。一战的后果——为此这场战争成为必要条件——包括俄国革命、第二次世界大战、冷战(包括朝鲜战争和越南战争这样的“事件”)。这些可怕的后果是一战产物,更直接地说,是引起一战的政治家们造成的。“在我们所有的文明之下,沉睡的火山在隆隆作响,”巴特菲尔德警告说。任何考虑要冒战争风险的政治领导人都有义务记住并警惕这座火山被唤醒。

4.战争源于想象的失败

许多战争源自“无法被人类的想象力弥合的鸿沟”。巴特菲尔德最深刻的见解之一就是大多数战争并不单纯是侵略的结果,而是双方煽动对对方的担心,进而引发一场双方都认为自己在理的冲突。这种情况恰恰是最危险的,因为当道德与力量结合起来,典型的后果就是一意孤行。因此,必须让自己想对手之所想,力争理解他的观点,感受他的不安,并谋求让双方远离武力冲突。这么做之所以有难度,是因为“在历史上,过程的力量大于人的意愿”。战争往往就是因为出现了“僵局和可怕的两难困境”。要克服这一切,政治家们就不能过分盯着这样或那样的罪过,相反,他们必须想象出创造性手段,来(用当代学者詹姆斯·德·代元的话说)“调解隔阂”。这其实就是外交的本质。

5. 权力甚至超越了道德

巴特菲尔德告诉我们,当一个国家处在“行事可以不受惩罚”的位置上,它就很可能堕落,哪怕它曾经是道德之邦。事实上,“侵略”几乎与一个国家“占据优势的程度在数学上成正比”。美国非法、不道德、灾难性地入侵伊拉克就完全说明了这个道理。但今天中国国内的一场运动认为,中国这个超级大国实际上也许不同,也许独具道德。习近平主席2014年断言“中国人的血脉中没有称王称霸、穷兵黩武的基因”,不久后李克强总理也表达了相同看法。如果巴特菲尔德是对的,世界历史也表明他确实是对的,那么,只有在中国“占据优势的程度”仍然很低,也就是检验中国独特美德的条件还不具备的情况下,这种说法才算成立。对这个世界来说,我们最好不要欺骗自己。权力是腐蚀性的,为了国际体系的兴盛,最好没有一个大国——无论美国、中国还是其他国家——能占据不受其他国家约束的优势。

结论

对于媒体、学界、当然还有政界人士来说,国际政治是一项产业。这会偏离国际政治所关心的是维护和平这个各国面临的最根本问题的现实。大量的头条新闻,瞬息万变的事件,国际谈判的戏剧化,专著、文章和专栏的激增,都可能让政治家背离国际政治最基本的真义。然而,要想维护当代国际秩序,我们最好认识到它是一个脆弱的产物,并予以悉心呵护。要做到这一点,我秉承巴特菲尔德的思想为政治家们提出一些方法:不要滥用历史,要承认战争的巨大代价,要培养想象力,要对所有处在主导地位的大国保持怀疑。最重要的是记住,让我们所珍视的其他所有“正常”事物得以存在的,正是维系国际秩序的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