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沙冲突延宕近11个月，引发也门胡塞武装、黎巴嫩真主党、伊拉克民兵、伊朗与以色列、美国的直接军事摩擦，波及以色列与周边阿拉伯国家的关系，中东政治正在经受一次重大考验。战争往往是最好的压力测试，使人们有机会看清相关各方的红线、底线。

不论以色列有多强大、下多大的决心，“绝对胜利”“彻底胜利”“完全胜利”只是幻想，哈马斯不会被彻底消灭，真主党、伊朗更不可能被消灭。长期以来，以色列一直视哈马斯为威胁，但认为这个威胁可以管控，只需定期实施“割韭菜”式的清理。2023年10月7日哈马斯袭击以色列后，以色列认为这个威胁已不可控、不可管理，消灭哈马斯是唯一解决办法。战争打到今天，哈马斯严重受损，但远远没有被完全消灭。以色列将不得不宣布大规模战争阶段结束，消灭哈马斯来日方长。未来，不管加沙是约旦河西岸化、黎巴嫩化还是索马里化，哈马斯都不会缺席。至于消灭真主党、伊朗，以色列更没有这个实力和决心了。

两国方案渐行渐远

本轮加沙冲突进一步加剧巴以仇恨、巴勒斯坦内部分裂和以色列内部分歧。2023年10月7日哈马斯越境袭击以色列人，以色列的报复造成更大规模的平民死亡，巴勒斯坦政策和调查研究中心负责人哈利勒·史卡基说：“现在以色列人和巴勒斯坦人都不认为对方是人类。”目前，哈马斯从地上被打到了地下，法塔赫政府被以色列严重削弱，巴勒斯坦政权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法塔赫与以色列的安全合作几近崩溃，约旦河西岸的犹太定居点数量疯狂膨胀，以色列军队几乎每天都在约旦河西岸采取军事行动，以色列已经决心长期控制加沙的安全事务，1993年以来巴勒斯坦民族权力机构苦苦经营的、残破不全的政府主权丧失殆尽，巴勒斯坦建国的现实基础越来越脆弱。

心理上，巴以双方对两国方案的支持率持续下降。1990年代末到2010年前后，绝大多数以色列人和巴勒斯坦人支持两国方案，此后支持率一直在下降。今年6月的调查显示，只有32%的巴勒斯坦人相信两国方案，而有70%的巴勒斯坦人支持10月7日哈马斯对以色列的袭击。今年5月的一次民调表明，以色列犹太人相信两国方案的人从去年10月7日前的32%降至19%。2024年7月21日以色列议会以68对9票压倒性通过决议，反对巴勒斯坦建国。显然，未来相当长时期内两国方案不可能实现，这一阶段的巴以关系如何处理值得认真思考。

各方无力与以色列对决

哈马斯之外，真主党、胡塞武装、伊朗和叙利亚等抵抗轴心的其他成员并无决心或实力同以色列放手一搏。哈马斯与以色列之间是你死我活的生存斗争，哈马斯愿意以命相搏。哈马斯曾经幻想，真主党会配合自己10月7日的行动，同时对以色列发动全面袭击。事后证明，真主党、胡塞武装、伊拉克民兵、伊朗确实给予哈马斯策应与支持，但均是点到为止，保持场外参与的姿态，不会自己亲自下场，在战与和的关键时刻无一例外保持谨慎克制。7月20日以色列历史上首次空袭也门荷台达港口，胡塞武装誓言报复，至今没有下文。7月30日以色列在黎巴嫩首都贝鲁特定点清除真主党最高军事指挥官舒库尔，真主党8月25实施报复，但雷声大雨点小，没有对以色列造成实质性伤害。7月31日以色列在伊朗首都德黑兰暗杀哈马斯最高政治领导人哈尼亚，伊朗誓言报复，迄今没有下文。抵抗轴心成员各有各的事业，但重心都在国内，真主党是黎巴嫩国内事实上的执政党，胡塞武装控制着也门多数人口和领土，伊朗政府要治理一个8000万人口的大国，更何况以色列并没有对它们构成生死存亡的威胁，它们当然不会把身家性命搭进去。

事实上，阿拉伯国家军事甚至经济上联合对抗以色列的时代已经结束。1979年前，阿拉伯国家不惜采用战争手段保卫巴勒斯坦，后来，阿拉伯国家又不惜采用政治、经济和外交手段保卫巴勒斯坦，现在，阿拉伯国家只能采用道义手段保卫巴勒斯坦了。加沙冲突期间，没有一个阿拉伯国家与以色列断交，也没有一个阿拉伯国家对以色列实施经济制裁，当然更没有阿拉伯国家出兵以色列。相反，2023年阿拉伯国家与以色列的贸易额还上升16%，2024年4月13日伊朗袭击以色列本土时，部分阿拉伯国家还参与了以色列的防空行动。

美国在中东

美国在中东可谓闻着臭吃着香，阿拉伯国家和以色列争相在军事、安全领域向美国靠拢。冲突期间，美国一边倒支持以色列，受到阿拉伯和全世界人民的谴责。但道义与利益有时并非完全一致，在与地区对手的较量中，美以展示出了强大的军事和情报实力，这让地区国家进一步认识到美国是其在军事领域的不二选择。以色列与美国之间吵吵闹闹，但双方的情报、军事合作程度史无前例，这种状态大概率会在战后持续下去。巴林已经与美国签署新的防务协议，阿联酋、沙特正在寻求同美国签署更紧密的防务协议。沙特王储萨勒曼说，若沙特与美以签署一揽子大交易方案，他可能被阿拉伯街头极端分子暗杀，重蹈埃及总统萨达特的命运，即便如此他也愿意冒这个险。

水落才会石出，战争结束后相关国家将根据新的底线、红线调整内外政策，这可能是战争往往对政治产生结构性影响的原因之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