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事安全

同一海域,不同景象:菲中安全困境

2025-10-28
卢西奥·布兰科·皮特洛三世(Lucio Blanco Pitlo III)菲律宾亚太协进会研究员

反思争端各方的安全关切,是理解它们在危险地区行动或策略的起点。南海等热点地区的紧张局势和危险事件是表象,而非根源。对菲律宾和中国来说,海洋一直是弱点所在,这导致两国都投入资金提升海上能力。然而,可能由于历史原因和力量不对称,这两个邻国有不同的安全概念。

海洋是风险源头

几个世纪以来,海洋一直是商贸和民间交流的通道,但对这两个亚洲邻国来说,海洋也是危险的源头。早期的菲律宾政体,如苏禄苏丹国,拥有深厚的航海传统。1417年,苏禄东王帕杜卡·帕哈拉曾远渡南海,觐见明朝永乐皇帝朱棣。郑和下西洋时(1405-1433),从东南亚一路航行至东非,比克里斯托弗·哥伦布“发现”新大陆早了近一个世纪,标志着中国造船业和航海探险的巅峰。这些活动促进了探索、商贸及与其他王国的联系。

中国海岸线漫长,而菲律宾是群岛国家,海上贸易让菲律宾面临外国侵略者的威胁——这些侵略者觊觎菲律宾的市场、资源或战略位置。无论是为了传教还是“传播文明”,无论是为了经济利益还是战争目的,外部势力都通过海路来满足它们的欲望。对菲律宾来说,1521年的麦克坦战役是亚洲原住民与欧洲征服者之间爆发的最早冲突之一。随后的殖民者,即美国和日本,也通过海路来到这里。

对中国而言,日本、俄国和西方列强在中国进行殖民统治,并瓜分势力范围,迫使弱小的清朝割让领土、签订不平等条约。俄国占领了外东北(今俄罗斯远东地区),日本占领了台湾和辽东半岛(今辽宁省南部)。后来,日本占领了东北,并攻占中国东部的大部分地区。山东是德国势力范围。香港归英国控制,澳门归葡萄牙控制。欧洲列强、日本和美国在上海、天津、广东等地区获得了租界,这些大多位于沿海地区,包括一些重要港口。这场悲剧成为中国“百年屈辱”的一部分。

菲律宾从内部安全转向外部防御,是因为它认识到维护自身广阔海域的安全以及背后丰厚资源的必要性。菲律宾制定了“综合群岛防御概念”,旨在拥有必要的资源来保护本国海域,包括200海里专属经济区及其空域。菲律宾正在投资提升海军、空军和海岸警卫队的现代化水平,改变陆军长期以来享有的特权地位。同样,中国海上力量的薄弱也促使其建立起强大的海军和海岸警卫队,目前其舰队规模居世界第一。此外,中国已成为世界最大贸易和能源进口国,远洋海军对保障其货物和燃料海上通道的安全至关重要。

资源还是安全?

对菲律宾来说,西菲律宾海对其能源安全至关重要,因为该国大部分油气储量位于巴拉望岛以西近海。该国最大天然气田马兰帕亚位于该地区,菲律宾正加大钻探力度,以延长其生产寿命。该气田为菲律宾面积最大、人口最多的岛屿吕宋岛提供约20%的能源需求。西菲律宾海也是菲律宾渔民的重要生计来源,贡献了该国7.2%的渔业产量和10.8%的食用鱼产量。因此,中国试图扰乱菲律宾的和平经济活动(比如在这些富饶的渔场巡逻和向渔民提供补给)引发了强烈抗议。

对于中国,南海更多是一个安全问题。中国大部分大型油气田位于陆上,尤其是在中部和西北部地区。水产养殖业的蓬勃发展也减少了对野生渔业捕捞的依赖。中国是世界最大水产生产国,2022年水产养殖占中国渔业总产量的80%,并且这一数字仍在上升。而菲律宾,尽管该产业也在增长,但份额仅为53.1%。过度捕捞(典型的公地悲剧)、污染和气候变化正促使人们放弃日益减少的海洋捕捞,转向更稳定的水产养殖。因此,未来渔业捕捞的竞争将不再是引发争议海域冲突的因素。然而,在重叠的海域进行近海养殖可能会引发摩擦。

在这一危险地区,资源并非北京的主要考虑因素,这使得它乐于接受联合开发的方案。然而,由于法律和政治限制,这一概念对菲律宾来说却成了难题。2023年,菲律宾最高法院裁定菲律宾、中国和越南国家石油公司2005年的联合勘探计划违宪。中国可能更担心海上风险,而非资源风险。美国为试探中方底线而进行的航行自由行动,空中和海上侦察(如2001年的海南岛事件),竞争对手对马六甲海峡等咽喉要地的控制,潜伏在争议海域深处携带常规或核弹头的潜艇,这些都对中国构成了严峻挑战。

集体安全VS安全不可分割

菲律宾军事力量较弱,传统上注重于平叛,因此重视联盟和安全伙伴关系。1951年《菲美共同防御条约》以及美国军事基地的存在(至1991年)都对该国战后独立以来的对外防御至关重要。菲律宾是所谓“第一岛链”的重要组成部分,它指从日本、韩国延伸至菲律宾的美国盟友网络。1999年签署的《访问部队协议》和2014年签署的《加强防务合作协议》进一步巩固了《菲美共同防御条约》。2012年,菲律宾与澳大利亚签署访问部队协议,去年4月与新西兰也签署了类似协议。此外,目前与加拿大和法国也就类似安排进行谈判,与日本签署的《互惠准入协定》已于今年9月生效。

除了深化与美国的防务关系,菲律宾也乐于接受美国主导的多边安全机制,例如所谓的SQUAD(美日澳菲)以及菲日美三边安全机制。菲律宾正在扩大其安全伙伴范围,将法国、英国、德国等欧洲国家纳入其中,还包括瑞典、立陶宛,甚至乌克兰。鉴于其与中国实力不对称,菲律宾政府认为,应该争取更多实力雄厚的盟友和伙伴来维护本国安全,支持其在南海热点地区的法律和外交主张。

另一方面,中国对联盟和安全集团持批评态度,认为它们针对第三方。这种观点源于历史。1900年,由奥匈帝国、英国、法国、德国、意大利、日本、俄罗斯和美国组成的八国联军入侵中国北方,镇压义和团运动。虽然八国联军最初的任务是解除外国使馆受到的围困,保护在华外国人及其利益,但这支多国部队也参与了抢掠,而且虐待平民。及至中国内战结束时,美国在第一岛链的前沿基地网络被视为美国遏制政策的内容之一。冷战结束后很长一段时间,这些基地仍然存在。北京反对建立亚洲版北约。中国不主张西方式的集体安全,而是在最近于天津举行峰会的上合组织等区域组织中推广“安全不可分割”理念。中国还批评QUAD和AUKUS等其他非正式的小多边安全机制,认为它们的矛头是针对中国。

中国长期以来一直对大国及其利益保持警惕,包括俄罗斯和美国。尽管与苏联同属一个意识形态阵营,但中国不愿像东欧国家一样成为苏联的卫星国,而是选择将共产主义本土化,以适应自身特殊国情。中苏决裂导致国际共产主义世界出现重大分裂。1969年,双方在边境地区发生冲突,差一点爆发全面战争。中国之所以愿与美国和解,正是出于对抗苏联的愿望。

尽管苏联已经解体,且美国在亚太地区构建了轴辐式同盟,北约东扩仍对中国的安全考量产生深远影响。它强化了美国意图在近海压制和封锁中国,并通过控制马六甲海峡等交通要道威胁中国能源和贸易安全的观点。这种压力是“一带一路”倡议背后的推动力之一,该倡议主要通过陆路和海上走廊向西延伸。通往中亚、南亚、欧亚大陆和东南亚的公路、铁路、港口和管道,可以帮助中国绕过美国可能实施的海上封锁。

从这个角度说,中国对菲美同盟的深化是感到担忧的。鉴于菲律宾的战略位置,美国扩大军事介入可能会对两个热点地区——南海和台湾海峡——产生影响。美国在吕宋岛北部和巴丹群岛扩大军事存在、进行演习和部署导弹,都以台湾出现紧急情况为假设,而非南海爆发冲突。“台风”导弹的部署引发了强烈反应,因为它可以打击中国大陆的目标。作为回应,中国发射了一枚跨越太平洋的洲际弹道导弹,这也是44年来的首次试射。去年8月,长征十二号火箭的残骸落在巴拉望岛海岸附近,也可以被视为另一种武力展示。最近在斯卡伯勒(黄岩岛)和第二托马斯浅滩(仁爱礁)发生的事件表明,中国正在加大针对菲律宾西部地区的压力,并开始向北部施压(例如中国海警在巴丹群岛附近巡逻),以阻止其与美国和台湾勾结。

对菲律宾而言,防务条约和协议有助于其军队现代化,增强与盟友和伙伴国的协作能力,以应对地区突发事件。这种安全伙伴关系网络日益壮大,也缓解了菲律宾与南海最大主权声索国中国之间的力量不对称。实际上,菲律宾并非独自面对生存挑战。但对中国来说,外部势力的介入,尤其是在这场棘手海上争端中作为非声索国的对手的介入,只会使得局势更复杂。允许这些势力进入这些地区,加强与外国海军的联合军事演习和航行,也重新激起了中国对外部势力及其议程的蔑视。同时,中国还担心菲律宾可能卷入海峡两岸冲突,并与美国勾结共同阻挠其国家统一。

*本文基于作者9月10日在马尼拉雅典耀大学举办的“菲中关系50周年:问题、答案与前进方向”研讨会上的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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