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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陈鼎 新泽西拉玛珀学院副教授

为何“美国优先”的杰克逊主义可能终结“一个中国”政策

2017-02-06

唐纳德·特朗普2017年1月20日正式就任成为美国总统,这意味着美国的外交政策正从自二战结束以来引导美国外交政策制定的威尔逊式自由国际主义,转向强调“美国优先”的杰克逊式民粹主义。杰克逊主义外交政策,将捍卫和保护美国国家利益视为第一要务,推动和美国贸易伙伴建立更符合重商主义的贸易关系,疏离遥远的海外盟友和国际机构,并更依仗现实政治大战略而非在海外传播民主或再造国家的方式,来强化美国国家安全。

不过,杰克逊主义者并不等同于孤立主义者。但他们都认为,只有当美国能切实获益,而非出于某种改造世界的高度道德使命感,华盛顿才应干预和参与海外事务。美国的民主经验是独特的、例外的,因此对其他国家来说是不相关、不适用的。特朗普认为:“我们不寻求将我们的生活方式强加于人,而是令其作为榜样闪耀,从而令他人影从。”美国外交政策视角的这种转变将不可避免地导致美国外交政策利益发生大规模的改变,包括华盛顿奉行了数十年的“一个中国”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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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1970年代中美邦交正常化以来,美国从理查德·尼克松政府到巴拉克·奥巴马政府,都信奉一条精确校准的自由接触路径:深化与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外交和社会经济纽带,同时阻止北京激进、不守规矩的行为。美国还设法鼓励中国在国际舞台上承担更多责任、扮演更有建设性的角色。按照这一逻辑,随着中国被越来越整合进自由世界秩序,其政治和经济制度将变得更加多元、法治和包容。直到不久前,这些规范性承诺长期以来也是美国“一个中国”政策(基于三个中美联合公报、《台湾关系法》以及里根总统作出的“六大保证”)的支柱,自1979年美国承认北京并与台北断交之后一直主导着美国与中国大陆和台湾的关系。虽然美国保卫台湾的安全、民主和自治,但美国也避免挑战北京对国家统一和领土完整的渴求,因为对中国共产党来说统一是不可妥协的目标。美国曾担心,对台湾发出更明确的承诺可能损害中美关系,并强化北京领导层内部的民族主义/鹰派势力,这可能反过来损害令中国实现自由化和民主化的目标。因此,美国尊重或“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对台湾的主权(正如1972年中美上海《联合公报》中所说),同时华盛顿低调支持台湾,这意味着需要在台湾海峡维持一种微妙的和平稳定关系。前总统奥巴马明白这一道理,他说:“对中国来说,台湾问题的重要性不输他们日程表上的任何事。一个中国的信念位于他们国家观念的中心位置。”

不过,在2016年12月3日,特朗普史无前例地接了来自台湾领导人蔡英文的一通电话,这令北京颇为恼火。此外,当中国拒绝和美国全面合作以阻止朝鲜核计划,并拒绝暂停在南海的造岛和军事化部署后,特朗普挑战了遵守“一个中国”政策的逻辑。虽然他作出这些表态时仍未上任,但新总统向北京领导人发出了重要而明确的信号:美国长期以来遵守的“一个中国”政策是“可谈”的。如果巩固美国“一个中国”政策的最终动机之一是令中国大陆自由化,那么显然,这并不太成功,尤其是在民主化方面。此外,随着中国日趋强大和独断,其利益常常和美国的利益发生冲突。因此,特朗普新政府的“一个中国”政策将更多被无情的现实主义国家利益考量所驱动,而非像此前总统们那样被自由世界主义所驱动。

无论对北京还是对台北来说,都有理由感到担忧。摆脱了威尔逊主义价值观的束缚,特朗普在任内很可能升级与台湾的军事、经济和政治关系(例如,甚至一些人建议和台湾恢复外交关系)。他对北京长期以来的国家主权立场将不那么敏感。但是,也有担心认为特朗普支持台湾可能更多是将其用作战略杠杆,而非是制衡中国的自由民主力量。对北京来说,此前将华盛顿的自由接触政策视为理所当然,相信美国会对中国心软,因此台湾不会被用来损害中国利益。如今这种安心感被特朗普直白地打破了。

不过,特朗普政府也可能不会放弃“一个中国”政策。考虑到他的“美国优先”主张,维持“一个中国”政策可能是明智选择,因为稳定的美中关系与和平的海峡两岸关系对美国依然重要。例如,候任国务卿雷克斯·蒂勒森在参议院外交关系委员会举行的提名听证会上就表示,他“不知道任何改变一个中国政策的计划”。不过,激烈的爱国主义也是杰克逊主义的主要特征,这意味着美国将更加不能容忍对其利益的侵犯。因此,如果美中关系在战略和经济分歧上变得更加紧张和对抗,特朗普政府可能选择放弃“一个中国”(或者至少升级华盛顿对台湾的支持)来伤害北京,虽然中美关系的剧烈恶化也将伤害华盛顿。无论是美国还是中国,以及全球,都不会从这种零和对抗中获益。一些观察家认为,习近平政府可能利用华盛顿的恶意来获得国内政治支持,并借外国威胁来进一步整固权力。但是,中国最终也将付出巨大代价,因为恶化的中美关系将损害其经济发展、其对和谐社会政治秩序的追求,以及稳定的国际环境。

杰克逊主义是19世纪美国民族主义和保护主义的遗物,不太可能在21世纪服务于美国利益。但其复兴显然将给“一个中国”政策以及其他美国外交政策议题带来动荡。北京和台北的领导人不应忽视美国外交政策框架的这一巨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