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交策略

美国政治保守主义将向何处去?

2024-09-04
张文宗(Zhang Wenzong)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研究员、美国研究所副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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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社会科学院荣誉学部委员、美国研究所研究员陶文钊的两卷本新著《新政以来美国政治保守主义的演变》,对罗斯福新政以来美国政治保守主义的形成、变化、特征及影响进行了全景式的梳理和分析,是中国学术界关于美国政治研究的一部力作。

本书作者梳理了新政以来具有代表性的保守派思想家的主要观点,介绍了参议员塔夫特(Robert Taft)、艾森豪威尔(Dwight Eisenhower)、参议员戈德沃特(Barry Goldwater)、里根(Ronald Reagan)、(老布什、)小布什(George Walker Bush)、特朗普(Donald Trump)等保守派政治人物的政策及影响,分析了传统保守派、新保守派、茶党、另类右翼等政治势力的起伏,既气势恢宏,又严谨细致,夹叙夹议、自成一体。

建构理论和改造政党是美国保守派夺取权力的主要途径。在分析美国保守派政治人物戈德沃特的崛起之路时,作者介绍了哈耶克(Friedrich August von Hayek)、拉塞尔·柯克(Russell Kirk)、小威廉·巴克利(William Barkley, Jr.)等保守派思想家的作用,突出了《一个保守派的良心》(A Conscience of a Conservative)这个政治宣传小册子的重要功能,认为戈德沃特虽然在1964年大选中惨败,但其竞选活动“标志着美国的保守主义已经从思想运动发展成为一个政治运动”。里根在上世纪80年代执政八年,保守派通过筹建智库、细化政策、影响舆论、全力助选、强力辅政等方式,将美国政治保守主义推向巅峰。本书对里根与保守派智囊之间复杂互动的分析环环相扣、一气呵成,对宗教保守派、企业研究所、当前危险委员会等政治势力和机构的分析也十分独到。

新保守派在美国政治和外交中曾发挥极为重要的作用,至今仍有不可低估的影响力。本书对美国新保守派的来源、核心人物及影响力进行了详细阐述。在重点分析新保派与里根政府和小布什政府的密切关系时,作者认为欧文·克里斯托尔(Owen Christol)、查尔斯·克劳萨默(Charles Krauthamer)等通过引领思想舆论,沃尔福威茨(Paul Wolfowits)、理查德·珀尔(Richard Perle)等通过进入政府主导政策,全面塑造了这两位总统的外交政策。“里根既是个保守主义者,又是个现实主义者,他没有被周围的新保派牵着鼻子走”,既对苏联采取进攻性政策,又能适时与戈尔巴乔夫对话推动缓和。里根最终极大提振了美国保守派的自信,普遍被美国政界和学界认为带领美国走出了越南战争的阴影。相较而言,在新保派的持续鼓噪和劝诱下,小布什政府在缺乏证据的情况下不惜捏造罪名发动伊拉克战争,导致美国陷入巨大的战略失败, 既损耗的美国的硬实力和软实力,又给伊拉克带来了深重的灾难。

在美国保守主义的发展中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以民粹主义来推动保守主义。不管是上世纪60年代的戈德沃特,还是90年代的金里奇(Newt Gingrich),以及当前的特朗普,都以狂热的民粹主义和“偏执风格”使共和党更加保守化、民粹化。因为只有诉诸夸张的、煽动性的语言,才能放大自由主义的弊端,才能边缘化共和党温和派,才能在“接管”共和党后对抗自由主义和民主党。本书对保守主义和民粹主义孪生关系的分析,对更深入地理解茶党运动和特朗普主义很有助益。

在阅览本书过程中,中国读者一定会被保守派政客对共产主义、社会主义和集体主义的厌恶、妖魔化和猛烈攻击印象深刻。这一方面和保守派宣扬个人主义、反对政府干预、主张“机会平等而非结果平等”的理念有关,另一方面也与其反对民权运动、同情甚至鼓吹白人种族主义、偏好民粹主义的极端风格有关。这种强烈的反共意识形态,表现在戈德沃特对臭名昭著的麦卡锡主义(McCarthyism)“惺惺相惜”上,表现在新保派不满足于遏制政策而要“解放”苏联上,也表现在当前共和党保守派叫嚣要“击败中国”而非“管理与中国的竞争”上。对于美国政治保守主义中这股极端力量,中国始终要保持警惕。

与笔者座谈时,陶先生表示他是“凭着良心写这本书的”。作者的价值判断,尤其体现在他对特朗普主义“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定性上。史料的选择同样体现作者立场。“特朗普的治理手段近乎独裁,身边因此聚拢了趋炎附势的人”。“这是权力的诱惑,权力让那些内心认为特朗普输掉2020年大选,却附和、支持特朗普散布谎言的伪君子违反自己的宪法誓言”。共和党内为数不多的、支持并主持对2021年“1.6”国会骚乱事件进行调查的前共和党众议员伊丽莎白·切尼(Elisaberth Cheney)的评语,也是一语中的。

美国2024年大选正如火如荼、结果难测。对于美国政治的未来走向,作者给出了自己的观察和思考:“目前美国保守主义的最大问题是传统的主流的保守主义能否与民粹保守主义、民族保守主义结合与重塑。”现在美国没有一个像里根那样的牵头人,保守主义的混乱状况将持续下去。但特朗普也极大改造了共和党,“不管其能否赢得大选,他都不会很快在美国政治舞台上销声匿迹,他还没有在这个舞台上进行足够的表演,还要留下自己更多的印记”。

从更宏大的历史画面和政治图景看,美国政治保守主义已很难恢复里根时期的辉煌。冷战结束后的30多年来,美国保守主义和自由主义激烈竞争、互有消长,但再难有塑造政治周期的决定性胜利。当前的美国两党都有极强的危机感,都输不起、必须赢,都想通过掌控权力,“不仅为未来四年,还要为美国未来四十年”的发展设定方向和议程。陶先生认为,美国正在经历历史上罕见的宪政危机,两党恶斗越来越尖锐,政治极化侵蚀着美国的民主,妥协、和解、让步以及通情达理的沟通变得越来越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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