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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11月24日,美国总统特朗普签署一项名为“启动创世纪计划”(下称“计划”)的行政命令,试图通过打造“美国科学与安全平台”,将数十年来积累的庞大科学数据集、国家实验室的顶级算力、自动化实验设施融为一体,联动科技巨头共同构建“AI+科学”的科研闭环,在核聚变、生物技术、关键材料、半导体等“本世纪最具挑战性的问题”上取得突破。据称,此“计划”是“自阿波罗计划以来联邦科学资源最大规模的整合”,美国政府更将这场AI驱动的科学动员与二战时期的“曼哈顿计划”相提并论,折射出引领新一轮科技革命的战略决心。
作为二战后的头号科技强国,美国一直深谙把控技术优势对国家实力与国际权力格局的重要性,但受此轮人工智能浪潮冲击,美国面临前所未有的发展与竞争压力。行政令虽未直接点名,但满篇“倒排工期”的紧迫与“赢得竞赛”的表述,无不指向来自中国的挑战。近两年,中国在高端芯片受限的情况下,凭借DeepSeek、Qwen等开源模型的算法创新和应用生态,已成为全球人工智能生态系统中的重量级角色。美国意识到,单靠芯片禁运、科研“脱钩”等防守型策略,单靠科技巨头基于纯商业逻辑的市场竞争,这些都还不够,在赢得竞赛的“关键拼图”中还缺少至关重要的一块,那就是“AI for Science”(科学AI)。正如白宫在文件中坦承,尽管美国科研经费持续增长,但科学进步的速度却在放缓。因此,必须动用国家力量来弥补私营部门在长期、高风险基础研究领域的不足,真正占领未来科技竞争的制高点,构筑确保美国领先的技术“护城河”。
“创世纪计划”作为美国巩固人工智能主导权的重要举措,其整合资源、推动“AI+科学”融合的思路具有一定战略价值,但将其对标“曼哈顿计划”的叙事,却忽略了一个基本前提,那就是与二战时期相比,当今的国际格局、竞争对象以及技术的特性已发生深刻变迁,这种复刻特定历史条件下成功的理想必然面临“南橘北枳”的现实困境。
“曼哈顿计划”是在战争状态下,针对纳粹德国这一明确、单一的对手,美国联合盟友在高度保密和封闭的环境中进行的“决战型”工程。其竞争目标单一且具体,即抢先实现“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突破以改变战争走向。而“创世纪计划”面对的是一个全球化的世界,处在多极竞争、技术开源、创新网络化的时代,技术、人才和资本的全球流动,让任何国家都越来越难以实现绝对的技术垄断。作为竞争对手的中国,更是一个拥有完整工业体系、强大科研能力和庞大市场的全面竞争者。竞争领域也非单一武器,而是覆盖从基础研究到产业应用、从硬件到软件的整个人工智能技术栈。因此,即便这是一场“战役”,它也会是一场面向未来的“持久战”。
更何况,人工智能作为一种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技术形态,与“原子弹”更是有着本质的不同。“曼哈顿计划”的成功,依赖于集中资源攻克一系列明确的物理和工程难题,是一种技术“单点突破”的成功。然而人工智能,尤其是作为“创世纪计划”核心的“科学AI”,背后是一套高度复杂与动态演进的技术范式和方法论,其发展路径依赖于数据、算法和算力的持续迭代,其价值体现在对社会各领域的赋能。更重要的是,人工智能技术还处在发展初期,具有高度的路径开放性和不可预测性。中国在芯片受限下的算法突破证明,技术的进步并非只有“堆叠算力”这一条路,试图通过建立一个国家级中心化平台来掌控人工智能科学发现的全部脉络,很可能低估了创新本身的分散性和涌现性。
当然,即便抛开上述问题,从美国近两年人工智能领域的政策试水与实践推进看,一些切实的现实制约也已经摆在眼前。一是政策的持续性。特朗普曾大幅削减联邦科研经费,这种“一边削减、一边豪赌”的做法带来政策的矛盾性,再考虑到其有限的任期,这项需要长期、稳定与巨额投入的“长期工程”面临着巨大的政策不确定性。二是能源与算力的悖论。该计划意图用AI解决能源问题,但其赖以运行的超大规模人工智能训练和自动化实验,本身就是吞噬电能的巨兽。在美国电网基础设施老化、区域性电力短缺问题已现的背景下,这是一个短期内近乎无解的现实悖论。三是利益协调的难度。计划要求整合跨部门、跨机构乃至吸纳私营部门的资源,然而让政府机构、国家实验室、私立大学和科技巨头们在这样一个平台上无缝协作并共享核心数据与知识产权,利益的协调难度可想而知。
鉴此,“曼哈顿计划”的成功是特定历史条件下的产物,其“集中资源实现单一技术突破”的模式,难以适配人工智能时代的技术特征与竞争格局。将“创世纪计划”称为AI版“曼哈顿计划”,更像是一针凝聚共识的政治强心剂,却可能模糊对真实挑战的认知。“创世纪计划”的未来走向,不仅取决于美国的资源投入,更取决于其能否摆脱历史叙事的束缚,掌握适应人工智能的技术逻辑,建立适应时代发展的全球格局。这或许才是该“计划”真正的考验所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