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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非传统安全威胁

2020-0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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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China Current继续对COVID-19疫情做特别报道。请前往我们的社交媒体@chinacurrent和我们的网站获取采访、视频和播客。我是周柳建成。谢谢。

何亚非大使是中国知名外交家,在漫长的职业生涯中,他曾被派驻非洲、北美和欧洲。他曾担任中国常驻联合国日内瓦代表和外交部副部长,现在仍是架起中国与全球事务中心桥梁的重要人物。这也是我希望他在此时此刻谈谈自己重要想法的原因。COVID-19疫情,也就是中国所说的“新冠肺炎”,让许多春节期间回到老家的人在几个星期之后还滞留在原地,何大使就是他们其中之一。他的老家在浙江,那里有杭州、宁波等很多美丽的自然景区。我与在浙江的他进行了电话交谈。

以下文字的音频(英语)在此。

周柳建成:

何大使,非常感谢今天接受我的采访。您是大使,现在也呆在了浙江老家。您还好吗?感觉怎么样?

何亚非大使:

我很好。真的很高兴再次和你交谈。我来浙江是为了和家人一起过春节。由于疫情,我们叫新冠肺炎,我们一直没有出门。当地有很严格的规定,不许人们出去乱走和访亲会友,所以,各级政府采取的措施有效防止了新冠肺炎的扩散。

周柳建成:

所以你们现在根本不出去了?

何亚非大使:

我不会经常去见朋友,参加聚会,或者出我们住的小区。不过,只要戴上口罩,还是可能自由地去超市,这倒没有严格的限制。可以在小区里散步,当然也可能跟邻居们打招呼。一切平安无事。在浙江,尤其是我现在住的安吉,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例新冠肺炎,所以还是相当安全的。

周柳建成:

说到超市和每天的生活,就算您那里没有感染,没有确诊病例,供应情况怎么样呢?您需要的东西都能买到吗?

何亚非大使:

超市和往常一样,应有尽有,蔬菜、米、面,各种东西都供应充足,并不缺货。没有人为了囤货去抢购,没有那种事,一切都正常。唯一明显的变化,就是超市里的人比从前少了点。大家都不急,生活是正常的。

周柳建成:

这与湖北省的武汉及其周边地区情况很不一样啊。对那里的数百万人来说,现在是非常、非常痛苦的时刻。新病毒出现,而且扩散得这么迅速,您觉得意外吗?

何亚非大使:

武汉的情况特殊。武汉和湖北是疫情爆发的地方,而且在省内已经扩散了。由于习近平主席和中央政府的有力领导,集中调动了国家资源,疫情已经得到抑制和控制。情况正在越来越好。我们对武汉发生的事情是有点惊讶,但还不至于觉得是一场全国性危机,让生活全停止了。我曾在日内瓦担任中国驻世卫组织大使,对国际上应对流行病爆发的工作相当熟悉。我们在2003年经历过SARS,所以对中国来说,这并没有那么让人手足无措。

我们没想到它会重演,但我们当然知道,将来这个世界难免会受病毒的侵袭,而我们只能面对。唯一要做的,就是加强研究,建立国家各级应急响应系统。这样,当有事情发生的时候,就必须迅速做出反应……当然要有确切的证据,科学的证据,来证明发生的事情。我认为,这次中国政府、中国人民,或者说中国,是对此采取了及时有效行动的。

周柳建成:

对这次特殊疫情的未来走向,或者对这种全世界几个星期之前才知道的新病毒,我们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另一次流行病或大流行会在世界某些地方发生。也许很快,也许就在不远的将来。我们已经一次又一次被警告。这次我们可以吸取什么教训,并让各国引以为诫呢?

何亚非大使:

我认为,从中国这次疫情应吸取的教训是……它过去也发生过,埃博拉,H1N1是在美国,埃博拉是在非洲。当然,它们将来还会在其他地方发生,甚至是在中国。病毒是人类到目前为止无法从世界上彻底消灭的。我认为,我们应当吸取的教训就是必须做好准备,这是其一。其二,我们需要更多地去了解病毒,它的来源,在什么情况下可能重新出现。这方面应该投入大量研发。就这一点来说,我认为人们、人类、国际社会,为了如何防止战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等等付出了大量努力,投入了大量金钱和设备。可是,我们还没有对威胁生命的病毒给予足够的重视。我们总是想当然,以为它不会一直肆虐下去,但它会不时在某些阶段出现,所以我们不能想当然。

周柳建成:

是挺不可思议的,因为就像您说的,我们非常愿意把资源投到许许多多、几乎所有其他的领域,而不是投向维持我们日常生活的健康和福祉,这些本是我们生存的基础。有时我想,我们人类总是不能以史为鉴,我们很有顺应能力,但也天生傲慢。为什么作为人类,我们不从历史当中吸取教训呢?为什么我们没能吸取西班牙流感、埃博拉和MERS的教训,我们究竟在哪里出了问题?

何亚非大使:

我觉得我们一直盲目乐观,因为医学和科技的进步而沾沾自喜。我们相信一切都可以治愈,但事实并非如此。它会不时发生,一年前在欧洲,我们刚刚避免了西班牙流感的重演,没有让疫情在全球爆发。这次也一样。多亏中国,多亏中国的努力,疫情被控制在中国境内,境外病例数量还不到1%。所以,人们现在愿意相信它有可能只是局部的。

事实上,这样的事情在非洲经常会发生,但我们往往忽视了。我们认为那只是地域性的,可以被控制,不会在世界各地造成大量死亡。我在日内瓦的时候,常听世卫组织的专家,比如前总干事陈冯富珍,听他们警告我们,警告中国还有全世界,说病毒是危险的。我们需要投入更多资源,去做更多的研究,在每个国家加强公共卫生系统,强化应急响应系统,等等。这样,不管什么时候发生,我们都有应对准备。

周柳建成:

我们来说说遏制措施吧。中国封锁了一些地区,5000多万人大都被限制在家中,这样病毒就不会进一步蔓延到全国,不会蔓延到全世界。世界各地已经出现不少病例,但是与中国内地成千上万的确诊病例相比,数量相对来说还是很少的。我的问题是,从另一面看,经济生产已经明显放缓了,因为人们没法回到大城市去。这本身就是一种牺牲,不是吗?

何亚非大使:

没错,是牺牲。我想,我们需要认真考虑要做些什么来平衡。一方面,我们应该采取必要措施,继续用所有资源来对抗病毒,而不是马上放弃我们自己承担的一切。这是一种牺牲。但是另一方面,我们也要认真考虑它会给中国经济带来什么伤害。况且,在这个高度互联的全球化世界里,如果中国经济受伤害,也会对其他国家产生溢出效应,因为中国正好处在全球供应链、生产链的中央。我们已经听说汽车制造商的事,它们无法完成生产配额,因为中国没有生产足够的耗材组件。苹果公司也一样。所以,在这样一个全球化的世界上,中国的处境一方面来说很难,因为它还要继续采取一些措施抗击疫情,另一方面,我认为政府现在也在试图全力恢复生产。我不得不说,有些国家完全切断与中国的航空和贸易联系,是对世卫组织建议的《国际卫生条例》的过度反应。在这种情况下,即使中国完全恢复了生产,它仍要面临一些国家的运输问题。这是一个全球化的世界,我们需要全球性的努力。

周柳建成:

我曾经和一位经济学家交谈,他说,国际旅行限制最终会伤害到他们自己。

何亚非大使:

确实如此,千真万确。因为从总体上看,疫情在中国已经得到了控制。中国做出了巨大牺牲,特别是武汉、湖北。武汉是特例,但在中国其他地区,确诊病例在过去两个星期里已经直线下降。我们当然可以看到这一点。我不是科学家,也不是流行病学专家,但我可以看到这条线,看到中国其他地区的情况。生产已经开始在一定程度上恢复正常,但也存在着问题。一些高速公路的限制还未取消,有些地方的人还要受限制。比如,如果你从外地到一个地方,还要自我隔离14天。这肯定会妨碍企业恢复正常。不过,已经采取了一些措施,以保持迫切需要的复工均衡进行,从而快速启动已经停摆一个半月的经济。可以预期,中国经济短期内会有一点麻烦,并对全球经济产生影响,但我认为这很快就会过去。

周柳建成:

我作为记者报道过SARS,由于明显的原因,许多人把这次冠状病毒爆发与SARS相比。但其实我更倾向于把它与艾滋病毒和艾滋病相比。我的工作告诉我,国际旅行限制不会真正起作用。你不可能完全封锁边境,这样做只会鼓励人们偷偷往来,并隐瞒自己的旅行史。如果被感染了,出于害怕,他们不会到基层保健机构或者医院去寻求治疗,因为他们违反了一些规则。您认为这次旅行限制会不会在国际上产生同样的影响,最后使人们受伤害,也许还把疫情原本的爆发时间延长了?

何亚非大使:

我同意这种说法。我认为,需要听取世卫组织的建议。我们理解一些警告措施,比如要加强对旅客的检查,过境时要走检查站,无论他们是乘飞机还是坐火车,等等。这都是可以理解的。我们需要加强检查,确保不让病毒携带者过来。这没关系。但是不能反应过度,中断国际间的旅行。如果中断国际旅行,肯定也就中断了国际贸易,整个世界就会陷入某种战争状态。它不仅会在短期内损害经济,还会扰乱全球供应链。

这是一种长期影响。尤其是现在,在全球经济面临下行压力,面临越来越大下行压力的时候,2020年将是全球经济增长非常关键和重要的一年。我们曾对2019年之后寄予厚望。IMF预测2019年全球GDP将增长3%,与2012年或2010年相比已经是很低了。而如果2020年像现在这样起步的话,从经济上说就已经是踯躅不前。不过,我们需要仔细考虑各方面的平衡,保持平衡是很重要的。我不是低估抗击病毒的重要性,为抗击病毒,中国已经做出了牺牲。但中国也意识到,我们需要开始让经济活动尽可能正常起来。

周柳建成:

您说到新一年的开始,2020年也是一个全新十年的开始。

何亚非大使:

没错,是这样。

周柳建成:

今年1月好像是我所经历过的最长的1月,它仿佛持续了很长时间。您不仅是前外交官,做过中国驻联合国日内瓦机构的最高代表,您也有丰富的阅历。以这些不同的经历,加上它们带给您的见识,您认为世界会发生什么,我们自己应当怎样为2020年做好准备?您有什么要告诉我们吗?

何亚非大使:

我认为,要有一个正常的心态。病毒会出现,新病毒将来会时不时出现,我们需要付出更多努力,去识别、对抗新出现的病毒。这是一场持久战,我认为这次病毒敲响了警钟,它使我们相信,告诉我们:看吧,我们生活在一个复杂的世界,有很多的威胁。这就是一种非传统安全威胁,是非传统的。我们一直告诉人们说,将来会有许多非传统安全威胁,因为战争,说白了就是由于许多国家有核武器,所以战争实际上不会是一种选择。你也许时不时地看到军事冲突,但是战争……在可预见的将来,我们不会看到战争。

然而更重要的,对人类有更大威胁的,是像病毒这样的非传统威胁,特别是在公共卫生方面。全球公共卫生极为重要,非常重要。我认为,我们要对这些威胁有更清楚的认识。要做更多工作,从基础研究,到预防。就中国而言,或者,这方面也包括美国在内,我们都需要在非洲做更多的工作,因为他们的公共卫生系统非常薄弱。因为SARS,我们是幸运的,我们建立了能够应对这种病毒爆发的全国系统。你可以看到,全国各种资源都被迅速动员起来了。我们也要感谢国际援助,如来自日本的、来自欧洲的,也包括来自美国的援助,我们感谢国际社会的努力和援助,帮助中国渡过难关。

但我认为,如果展望未来的话,在非洲和那些公共卫生系统薄弱、或者缺乏应急系统的国家,我们还需要做更多的工作。我们必须做更多事情,因为正如我知道的,也是你知道的,病毒是没有国界的。不存在病毒的国界。在这个高度互联的世界里,一架飞机,一个航班,就可以携带病毒从A地到B地,并且一站一站传下去。因此,我认为要从全球治理角度来看待这个问题。我们要在经济上加强全球治理,寻找更好的经济增长模式,但我认为,我们要考虑得更周全,在全球卫生治理方面投入更多时间。

周柳建成:

我认为您说得很对。我想,爱滋病是被联合国安理会决议——1308号决议认可的第一个健康问题,它承认,健康尤其是这种病毒也以同样的方式威胁着和平与发展。我认为,所有病毒都应该被这样对待。也许这才是最好的方式,还有你前面提到的做好准备,这些才是最好的方式纪念迄今为止在这场疫情中失去生命的2000多人。何亚非大使,非常感谢您与我们分享对世界的看法。

何亚非大使:

多谢你。我很荣幸,希望不久再见。